贞丰双乳峰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在布依族先民居住地区,出现了一个王国,叫做旁越国。开国之君韶、继任的第二代王黛都很贤明,天下太平,人民安居乐业。但到了衍王当政之时,由于国王衍昏庸无道,引起天怒人怨,也引出了下面这段惊心动魄、缠绵悱恻的故事……

这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山谷,一条小河从山谷中流过。河两岸,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在山谷平缓处,依山傍水,有一幢小茅草房,房屋前后有几丘农田,茅草房里住着一位老者和一个姑娘。这老者,人们称之为嘎,是这姑娘的爷爷;姑娘十六岁,名叫娃灵。姑娘的母亲因天生丽质,地方长官布光欲强占为妾,于是将娃灵的父亲征召去当苦役。因不满官府的非人折磨,娃灵的父亲奋起反抗,被官府以谋反罪处死。母亲被布光抢进官府后,宁死不从,也被活活打死。为了防备官府株连无辜,爷爷带着孙女,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悄悄离开寨子,搬到了这里。那时,娃灵才八岁。

爷孙俩靠渔猎、采集和种几丘稻田为生。春去秋来,娃灵慢慢长成一个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她聪明伶俐,特别爱唱歌。当她唱歌的时候,很多小生物都会围绕在她的身边,天上的云彩,也会驻足凝听。娃灵手巧,爷爷给她做了一套纺纱织布工具,她回忆妈妈在世时纺纱织布的情景,竟无师自通,织出了各种不同的布。爷爷常给她讲很多有趣的故事,一下使她对山外的世界,尤其是黛王时期其乐融融的人世生活产生了几分憧憬。她发誓,长大后一定要铲掉那些贪婪无道的王和官,让百姓享受太平幸福的生活。

一天,娃灵到山上采竹笋,发现林中躺着一个后生,已奄奄一息。姑娘回家告诉了爷爷,爷爷用祖传秘方熬汤药上山喂后生。后生苏醒后,一起来到了娃灵的家。他告诉了老爷爷和娃灵一段神奇的经历。

后生记得,那天傍晚,当他从田里耕田回家,刚到村边,就听见一片嘈杂声和呼天抢地的哭喊声,接着,火光冲天。他迅速放下肩上的犁,飞跑回寨子。来到自己家房前,眼前的情景,差点使他瘫软倒地:房屋已差不多化成了灰烬,父亲血肉模糊,躺在地上。后生扑上去,抱住父亲,呼喊着:“播!播!”父亲吃力地睁开眼睛,抬起手指着快烧成灰烬的房屋:“香……我儿……快……快救你娘!”说完,咽气了。香是后生的名字。听父亲这么一说,他终于明白了一切。满腔怒火在胸中燃烧。他找来一张竹席,盖住父亲,然后,操起一根粗木棒,愤怒地吼叫着,朝着正在抢掠的敌国兵士扫去。香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大力士,他抡起粗木棒,只听一阵“嗖!嗖!”声,没等敌国兵士回过神来,就已倒下一片。敌国兵士见状,立即调兵遣将,把香团团围住。香左冲右突,寡不敌众,趁香疲惫愣神之际,敌国兵士抛来一个活套,欲生擒香。就在活套即将套在香的头上时,突然狂风大作,卷来一股黄烟,熏得兵士睁不开眼,刮得兵士站不稳脚,而香也只听耳边呼呼声响,腾云驾雾,飘飘然,之后就人事不知了。谁知醒来竟在这里。

原来,西边的榜艮国入侵旁越国,国王衍荒淫无度,治国治军无方,军队无还手之力,榜艮要军队长驱直入,到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国王衍不组织民众反抗侵略,而是屈服于淫威,签订了不平等条约,割让了旁越国西北部三个部落的土地,并且每年要向敌国贡献九千九百九十九石糯米,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少女,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壮劳力、九千九百九十九头大水牛和九千九百九十九丈上好布。

调养几天后,香欲回家乡,为父母和乡亲们报仇。老人嘎极力挽留。嘎是报陆夺(布依族神话传说中的智慧神)十二代传人,他根据古老的《摩书》,知道这一代世人中混进了很多从天狱里逃出的囚犯,他们虽投生为人但恶习不改,上天将以异常灾害惩罚人间。虽然只是惩罚恶人,但灾害之下,难免连累无辜。以恶罚恶,以暴治暴,看来,这一代天王也是暴君。所以,有志者,应当以解民苦难为己任。嘎对香说:“你有千夫难敌之勇力,加上报陆夺留给我们的智慧,你定能成功的。孩子,你起誓吧!”

“好,我起誓,爷爷,我将以解除百姓苦难为己任。”

香于是留了下来。他每天上山,寻找坚硬的岩桑树,用来制作弓箭。他用弓箭来捕杀野兽,也准备将来用它杀敌。

在长期的相处中,两个年轻人产生了爱情。娃灵称香为“比香”。“比”是布依语“哥”的意思。开初的时候,“比香”从娃灵口中吐出来时非常顺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当她开口呼唤“比香”时,脸上会一阵发热,心里突突突地跳。而当比香不在身边时,竟会不自觉地想他。比香对这个美丽、聪明伶俐而善解人意的小妹妹也不知不觉产生了爱慕之情,对她加倍呵护。他们总是找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在这个时候,他们唱歌,讲着情意绵绵的话语,倾吐相互爱慕之情。渐渐地,两人到了难分难舍的地步,哪怕对方离开半天,都牵挂得不得了。每当比香出门,娃灵总是请求爷爷让她陪比香一起出去。爷爷虽然担心,但每次也总是被缠磨得没有法子,只得答应。不过想到有香在,爷爷就释然了。看到两个年轻人快快乐乐在一起,爷爷感到欣慰。“多般配的一对呀!”他在心里盘算着,哪天举行个仪式,让他们成家。

岩桑木质虽然坚硬,有弹性,是做弓箭的上好材料,但用来射杀猛兽,却不够锋利。当时,旁越国使用的金属以铜器为主,铁器是贵重金属,只有官府才用得起。比香曾听说,铁用来做箭镞,锋利无比,但集市上要用十张虎皮才能换一个箭镞。他决心多打一些老虎,多换回一些铁箭镞。

有一天,他翻山越岭来到一个原始森林里,忽然看见一棵擎天般的马桑树。他听说过沿着马桑树可以爬上天。天上到底什么样子呢?他心里想:即使不能上天,这么高的马桑树,在上面肯定能看见山外的世界,如果能把集市的位置搞清,将来出去时也不至于迷失方向。

于是他就顺着马桑树干往上爬。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他看见脚下的山逐渐变小逐渐变得模糊一片,而抬头往上看,马桑树还远远没有到顶。他感觉到有一种来自头顶上灼热的光,越来越使他感到酷热难当。他手搭凉棚,眯着眼朝远方看去,眼前的情景几乎让他惊呆了:富丽堂皇的天庭前,有一个大广场,广场上,一字排着十二个红彤彤的太阳。一个天官正指挥着太阳出发……

比香一骨碌滑下地,跌跌撞撞跑回家,想把这一切告诉爷爷。爷爷此时正坐在神坛前翻看《摩书》。没等香开口,爷爷先说了:“这一天终于来了。本来不应该是今天开始的,但是你从马桑树上看破了天机,大王只有提前实施他的恶毒计划了。”

“这么说来,是…国为我……才……”比香没想到问题会这么严重,结结巴巴地问。

“这跟你没关系,孩子。你听,《摩书》中早已预言。”接着,嘎吟诵了其中一段。

这几句是用现代布依文记录的,翻译成汉语,意思就是:天要晴三年,干旱四年,河口的禾苗叶儿干,森林中的草枯萎,老人渴死在家里,鬼神渴死在殿中。

“已经提前开始了。”嘎又重复说着。“你算一算,你出门到现在,差不多六个时辰了吧?按说应该到了掌灯时分,可是你看,太阳还挂在中天。这已经不是你出门时的那轮太阳,这是第二轮了。”

比香这才想起,还真是的,怎么连时辰都给忘了。这时,一阵困倦袭来,香倒在木床的草席上,沉沉地睡着了。

尽管遭遇饥荒,但爷爷嘎想,应该择个好时辰为两个孩子把婚礼办了。自己毕竟老了,万一哪天挺不下去,死难瞑目啊。

于是他嘱咐香,在附近再盖一幢草屋作为他们的新房。爷爷为他们主持了婚礼。爷爷祝福他们,并提醒他们别忘了设法为百姓解忧。爷爷送给他们每人一根铜簪子,告诉他们:到关键时刻,你们拿出来,它会帮助你们。那时,男人也留长发,并绾成锥形,用簪子固定起来。

小两口新婚的日子甜甜蜜蜜。但日甚一日的旱象令他们忧心忡忡。

一天,香背上几十张虎皮,带上妻子娃灵出山了。他想到外面看看,这饥荒年景人们的生活情形怎样,顺便换回一点铁箭镞和生活用品。走着走着,来到一个集镇,忽然看见很多人围成一堆。他们走近一看,原来是官差正在宣读王的诏书,内容是说,谁能把太阳射下来,赏给谁九百九十九片良田。

香心想,王宫的良田都是从老百姓手中霸占过去的,我如果射下太阳,得到良田,就可以把这些田分给穷苦的百姓了。于是走近前去,大声说:“我能把太阳射下,请问赏田之诺果真能够兑现?”

“国王之诺,一言九鼎,岂敢戏言。但是你有什么能耐,可以把太阳射下?”官差说。

香取下身上的弯弓,搭上箭,说声:“看箭!”只听“嗖!嗖!嗖”三声,众人抬头一看,天上飞的三只小麻雀随着箭响落下地来。

“好箭法!”众人欢呼。

弓箭能射太阳吗?香心里其实并没有把握,回到家,便问爷爷,爷爷说:“要问问报陆夺,要请教一下摩陆嘎。”报陆夺、摩陆嘎据说都是《摩书》的创造者。爷爷的意思,是要翻翻《摩书》。

“弓箭能射太阳。”爷爷翻书后告诉香,“作法术,然后用狗血涂上箭镞,就可以把太阳射下来。箭镞必须用金属的,铁箭镞更好。”

香按照爷爷的吩咐,背上弓和涂上了狗血的箭,来到那棵马桑树下,爬上高高的马桑树。他张弓搭箭,瞄准太阳,右手往后猛拉弦,然后突然松手,离弦之箭发出“啾————”的长音,并且伴有狺狺的金属回声。人们从地面往上看,只见涂上狗血的箭镞像一团红红的火球,急速冲向太阳。当箭镞接触太阳的一sha那,迸射出耀眼的火星,随即发出雷鸣般的轰隆声,然后,太阳逐渐褪色,陨落。一个、两个、三个……爷爷嘎怕香射得性起,把太阳全射下来,就在山顶上大声喊:“香啊,留一个白天给人们晒谷,留一个晚上照姑娘纺纱!”香下了树,走到人群中,人们呼叫着英雄的名字,蜂拥着围上来,抬起他四处游走,欢呼声震天动地。

太阳射下来了,人们摆脱了酷热的煎熬,但是刚刚从兴奋中回过神来的人们,感到死神的威胁并没有解除。数年的干旱高温使河流全部干涸,人们饮水需要到很远很远的深山中汲取,每天都有无数的人提着竹筒和葫芦到深山里背水。

水!只有水才能解救天下百姓。人们把希望寄托在香这位射日英雄的身上。但是怎样才能使老天爷降下雨水呢?香想起了爷爷嘎,便又向他讨教。

爷爷把自己在《摩书》中看到的告诉了香。按照《摩书》的预言,射下太阳后,国王食言,不兑现赏给射日者良田的诺言。然后射日者在对国王绝望和愤恨的情绪下丧失理智,想用亵渎神灵的方式激怒老天对人间这些残暴和背信弃义者的惩罚。射日者用图腾物蛇作纤索,套在狗身上犁田,天神大怒,降下七七四十九天暴雨,致使洪水泛滥,淹没了人类。

“巧的是,在预言中,射日者的名字也叫香。这证明预言已经在应验。”爷爷说:“世事固然有其难以预料的规律,但很多经验也证明人力是可以胜天的。你能把太阳射下来,不正是一个活生生的例证吗?现在,你既然成了这一预言的主要实践者,而且觉悟到了将出现的可怕后果,为什么不改变一下事件的发展方向呢?无辜的百姓为什么要受连累,遭洪水灭顶之灾的惩罚呢?”

香内心深处一根隐秘的琴弦仿佛被重击了一下。他惊异于预言的进程和发展走向与已经发生的和他打算付诸实施的竟是这般相像。是啊,后果真是可怕。爷爷的点拨使他仿佛从酣梦中惊醒。但是他仍然陷于沉思之中。世上很多事情真是难以两全啊。香想。用灾惩罚恶人,善良无辜者要受连累,而以善举救济百姓,又将惠及恶人。择其善者而从之吧,至于恶人,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时候到了,恶人绝无好下场。

良久,香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对爷爷说:“爷爷,我听你的。但是如何解决水的问题,孩儿真的不知怎样着手。”

“可以引泉水。”爷爷说:“传说西边很远的地方有很多天泉,要长途跋涉,历尽艰辛才能找到。娃灵和你可以一道做这件事。”

娃灵一听,高兴得直拍手:“太好啦,太好啦!”

“可是……”香迟疑着。他看看已有身孕、肚子微微隆起的娃灵,然后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娃灵又看看爷爷,那意思是:能行吗?

娃灵明白香的意思,她生怕香不让她参加,急忙说:“没事的,没事的?”

爷爷也明白香的意思,他捋捋长长的白胡子,对香和娃灵说:“寻找天泉并把它引到旁越国,只有阴阳合力才能做到。至于你的顾虑,我自有办法。”说完,他交给娃灵一个护身符,嘱咐她带在身上。

择定的吉日到了,娃灵和香上路了。他们商定,娃灵引一条泉水到北境,香引一条泉水到南境,然后两条水相交于东面,这样旁越国的百姓就不再受旱灾的煎熬了。行前,娃灵交给香一节竹筒,竹筒的节巴中间有一根长长的线,自己也留了一个。她告诉香:相互思念时把线头抛向空中,两个线头会自动接上,然后对着竹筒讲话,对方能听到。(据说现在布依族青年男女“囊绍”时用的“土电话”就是从那时传下来的。)

他们往西边走啊走,历尽的艰辛就不用细说了。最后他们终于找到了天泉。

“找到了!”竹筒的两端同时发出兴奋的欢呼。

但是怎么把泉水引走呢?他们想起了爷爷的嘱咐,于是,竹筒两端又发出同样的提醒:“用簪子!”

他们从头上拔下簪子。说来也怪:簪子见风长,一下子长成了差不多有碗口那么粗。他们用簪子尖的那头杵泉源三下,然后一边走一边在地上划。簪子的划痕变成了沟渠,清亮的泉水顺着簪子的划痕流向东方。

经过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们终于在东部汇合了。香继续把水引向遥远的东方,让它归于大海,而筋疲力尽的娃灵倒下了。人们把娃灵抬到家乡一处地势较高的平地,让她能够看见香————她的夫君继续完成他们未竟的事业。看着看着,娃灵安详地睡着了。

一个晴朗的清晨,红霞满天,一轮红日喷薄欲出,这时人们就听见几声婴儿的哭啼,悠长而有力。人们知道,这是娃灵的儿子出世了。当人们自发地来到娃灵身边的时候,娃灵已安详永久地睡去。她的一对饱满的乳房慢慢长大、长大,从两个乳头汩汩流出浓浓的乳汁。他的儿子吃了这乳汁,后来成了旁越国衍之后一代英明的国王,给旁越国带来了繁荣昌盛,给人民带来了幸福安康。后来,乳汁变成了清亮的泉水,人们喝了这泉水,身体健康,尤其是孩子喝了,更是无病无灾,人们相信这是由于得到了娃灵的保佑。于是,便把娃灵奉为婴幼儿的保护神。布依语称之为“雅娃灵”。娃灵的双乳,则变成了美丽的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