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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评论信息
评论主题: 另一个的故事
评论对象: 就叫小松 | 2008/12/11 12:23:00
评论言论:

按:大学之前写的文字,实在有些稚嫩.

在远方的一个小山村,人们用石块当桌椅,住四面漏风的土墙草房.那里人们的辛勤劳作是为了吃饭,吃饭是为了有力气辛勤劳作。总之风起风停,月盈月缺,一切一切周而复始,人们也就这样心安理得地生活着,一代一代,一辈一辈。他们没有觉得这种简单的生活方式有什么不好,因为他们并不知道生活可以变得更好。

然而,如果有人觉得生活还可以变得更复杂,他的生命就会变得波澜壮阔。

我和军的波澜壮阔是在学校里展开来的。那时,在山村人的看来上学确实是冒大得不能再大的险——先前就有人读了好几年书,花去了全村人一致觉得数目巨大的一笔钱,结果又不得不回家种那片被祖祖辈辈翻过了无数遍的土地,成了山村人世代嘲讽的对象,大家得出一个结论:读书这种基本上有输无赢的的冒险比赌钱时被做了手脚还吃亏。也确实,山村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人因为读书考上大学当官发财。

我和军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送进学校。

我们都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想来是父母受了广播或者什么外界力量的鼓惑,在我们七岁那年把我们送进了十里外的小学。

现在残留在记忆里的就是那时侯我们每天要走很多很多的路,要翻很多很多的山,要做很多很多的农活。以至于我对整个童年的印象就是每天都很累很累,很忙很忙。我们是很喜欢做作业的,因为那那简直和玩耍一样有趣,而且在别人面前写字读书有着说不出来的自豪感。可惜从上学的第一天开始我们就几乎没有一天能在做完农活之前开始做作业的。还记得那时村里未通电,而点油灯做作业这类浪费的事又是被大人们明令禁止的。我们就在院里煮猪食用的灶里燃上一堆柴,就着火光一笔一画地抄生字,算题目。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

忘了那翻往学校去的山路被我们爬过多少遍,多得让我们走在上面都不觉得危险了。那些曾经觉得很累很累的事也早已经习惯。军一直比我优秀——他做农活顶得上比我们大两三岁的人,而我还比不上个一些比我们小两三岁的人。而且,军一直是全级第一名(不过全级只有一个班)。

渐渐长大,我们越来越清楚那几乎是家里一年收入的钱是怎样被学校讨走了的,每年要报名时父母是怎样发愁怎样争吵的。我不知道当时家里的生活方式是不是能用“省吃俭用”一词来修饰,因为那样的生活本来就省无可省,俭无可俭,但我很明白,如果我不上学,父母就不用去割草卖,去挖草药卖,父亲就不会为两角钱与镇上的人争执,被人家在大街上群殴得半死。也许他们本来就不该接受别的父母没有受过的辛苦。可笑的是,生活依旧残忍地对待着我们,特别是军。

有一天,军的母亲病倒了。

一个星期之后,军的母亲去世了。

一个月之后,军说他不能继续上学了。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正好是初一暑假的第一个星期天。

我说过,军一直很优秀,因此很多人都为军的辍学叹息不止,不断有人到军的家里来劝军的父亲让军继续读书,有人甚至喊出了要为军募捐的口号。但是军还是不得不从学校里走出来——单身的父亲已经可以大摇大摆地好吃懒做,大摇大摆地用家里那点并不够一家五口吃到第二年收割的粮食去换酒喝。军有三个妹妹,一个是十一岁,一个九岁,一个六岁,母亲故后的近一个月,她们揽下了家里的全部农活。现在,军要回来帮她们了。

十四岁的我们第一次坐在那条熟悉的山路上的哭了。

军做出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他决定和镇上的大人们一起到工地上去做工,他说他要凑够了钱再回来读书,然后就走了,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地走了。

军给我写过一封信,他说,他开始时和大人们一起修路,后来自己到县城去打临工。还说打工比学习轻松多了,但他还是渴望回来读书。城里人都瞧不起他,他开始很自卑,后来他在垃圾堆里拣到半本叫什么《简爱》的书,上面说当我们穿越坟墓走到上帝面前时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他读了很受感动,他突然变得很自信很自信。他说他回来后要把那半本书送给我。于是,我日夜盼望军回来,并盼望着能一睹那半本神奇的书。

一年之后,军奇迹般地回来了。

军一回来,村里就开始盛传:军在外面发了财,足足的有上千元。听得所有人都瞪起了羡慕或嫉妒的眼睛。

军更黑更瘦了,更离奇的是军居然没有我高了。我开始相信劳累是会让人越长越矮的,因为军一直比我高一点点,而我自己从来就没发现我自己长高过。

军真的把那半本书送给我了,我兴奋了好几天。我很想送军什么,却不知道能送点什么,因为我并没有什么买来的玩具,或者是好看的书。

又有一天,军阴着脸说他的钱丢了——他很细心地把它们地藏在了床后的一个墙洞里,现在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他发疯似的向妹妹们大吼,这是他第一次对他深爱的和深爱他的妹妹们发火。一切无济于事。我们又一次哭了好久……

第二天,军没有照往常那样来我家,第三天也没见到他的踪影,村里人都说军失踪了,连S(我的名)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后来,有人在我和军走了七年的山路前那没人知道有多高的悬崖下发现了军的遗体。见到军破旧的身体的那一刻,我总觉得自己正在梦中,军怎么可能就死了呢,我忘了当时想了多少东西,我真的一点也不觉得伤心,只是想着想着头一轻,倒在了地上。后来在场的人告诉我,只见我目光呆滞,双泪滚下,然后就昏倒在地上了……

军的葬礼简单得让人心痛,山村人向来是对死人比活人好的,老人过世时,孝子们总要倾家荡产四处借债请一堆佛不佛道不道的端工敲锣打鼓吹唢呐诵佛经做上几天法事,三天叫作全堂,五天叫作小斋,七天叫作大斋。军被装在生木新劈的建议棺材里,受了一个端工敲两小时锣鼓的法事,就被抬上山了。

军被埋在我们走了七年的路旁,永远守着这条上学的路……

又后来,有人说看见军的父亲在临镇的叫坝子上的地方的赌场上大把大把地掏出钱来,输得酣畅淋漓……

而我并不关心军的父亲,我只是偶尔觉察到军真的走了,路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远,因为我很清楚高中的学费高得典卖了家里的一切也不可能凑足。奇怪的是父母一听老师们说我一定能考上高中考上大学,当官发财,就下狠心要供我读书。我比军幸运得太多了,因为我奇迹般的得到了一笔笔远方的城里人捐来的款。我好兴奋,好感激,但却像不知道该送给军什么一样,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这些帮助过我和帮助着我的人。

高中就这样上完了,我考上了xxxx大学。拿到通知书的那一瞬间,我很激动,很欣慰。但随后转入失落。我没有告诉家里人我已经拿到了通知书,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知道大学的学费是一个很大的四位数。

我决定出去打工,去做军五年前做过的事情,我没有悲伤,也没有不悲伤,我只是相信我还有灵魂和那些城里孩子是平等的。

不知是不是军一直在冥冥中帮助我,幸运又在我的头上降临了。我奇迹般地得到了一个民营企业,新东方教育集团的5000元助学金。我突然不知所措,又一次像不知送军什么一样,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新东方。

我来到几年来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来向军道别。我噙着泪把军送我的那半本书装在大学寄来的信封里埋在军的坟前,像每一次来为军拔草种花一样,我只是滚着双泪,在心里用激烈的声音向军嚎叫:我要把我们俩的历险故事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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