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乡里的堂哥来上高中，也住姑姑家，跟C睡一间屋，卧室兼书房。

堂哥比他高出一个头，帅气得很，C羡慕不已。

堂哥喜欢读书，喜欢聊小说，讲诗歌，谈历史。晚上经常通宵卧谈，当然，主讲是堂哥。C有时候不太相信堂哥讲的都是书上的，譬如说凤雏是被刘备害死的，譬如说莎士比亚就是培根。开始时C不相信也不说话，后来与堂哥熟了，偶尔反驳一下，于是堂哥就会立刻翻书来验证。有时候已经夜半三点，路灯冷冷地打在窗前，堂哥拉亮电灯，面红耳赤地翻箱倒柜。

后来，堂哥恋爱了，书桌上一台掉了半边门的录音机里面，掉了牙的老情歌帮帮帮放个不停。

堂哥给人家写情诗，写了好多首念给C听,C也想写，C其实也喜欢班上的一个女孩，短短的小辫子，瓜子脸，干干净净的感觉。C从来不跟别人说，C怎么可能跟别人说呢。

堂哥还指引C去南面的南方书社读书，有时候去三味书屋，偶尔也去去新华书店，南方书社里有矮条凳，一堆农村来的孩子像开春时地里犁出来的泥块一样排在上面看书，别的书店则基本是装作要买书的样子站着翻书看。有一次，在新华书店，看见一本情诗选编，堂哥爱不释手，出门时夹在衣服里想带走，被发现了，堂哥一溜烟跑了，看门胖妇人的抓住C不放，C说不认识书人，就扇了C几个耳光。那胖妇人脸上手上都油腻腻的不知道涂了什么，她撕扯C的一件旧棉衣，棉絮纷飞，就像下起了大雪。

C的书包被扣押了，C害怕极了，他其实从一开始就害怕极了，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他不害怕的呢？

他供出了堂哥。

此后，堂哥还能给C什么好脸色。

不过C三天不和人说一句话也无所谓的，他可以一个人瞎逛。

文化馆旁边有好几家画室，有一次C跟同学进了一个画室，里面的两个老师很热心，确切地说是很有艺术家气质，他们妙语连珠，笑声不断，吸引了C。C时常来坐坐，偶尔借一张纸来随便画画，大家都说C很有天赋，让C报名进来学习，C坚决不，C找了很多理由来推，但是他们都不知道，C是不愿意向F或者姑姑他们要报名费。由于C找的理由之一是，有别的事，以后没有时间来这里了，所以C以后便忍痛少来这里了。

C上高中了，在县一中。

开学时没有人注意C，半期考试C缺考一科物理，总分竟然还是全班第一，好多人都开始争着来找C请教题目。做C的同桌也从此成了一个抢手的事。这一年仿佛一中清冷的空气在C这里是温暖的，仿佛县城茫茫的大雾在C这里是散开的。

高一下学期，Z成了C的同桌，Z不很漂亮，但是典型的富家小姐，一脸傲气。

C就喜欢一脸傲气的人，他觉得这样的女孩有气质。

不过对于Z，C实际上也仅仅是不讨厌而已，并没有喜欢到怎样的程度。

高二上学期，开学几天了还不见Z，C才打听到Z家里出事了。Z在小学时父母就已经离异，她跟了母亲，但是一直很想很想父亲，可是，他觉得父母的事错在父亲，父亲在下乡挂职时有了小二，所以她再也不去父亲家，父亲来看她，她也一直不跟父亲说话，渐渐长大，渐渐能够理解一些成人之间的矛盾了，她想原谅父亲，可是来不及了。

Z来上课了，成天趴在课桌上哭，C很心疼，C怎么会不心疼呢，给她递纸巾，陪她聊天。

又过了好几个月，他们俩整天聊得哈哈笑，Z不难过了，C也不难过了，C给Z讲题目，讲历史，讲诗词，讲浮士德，讲海伦，Z给C讲Z的故事，Z家里的事，Z一天内发生的事。

又过了一个学期，老师们觉得C和Z关系不正常，把Z调开了。

C第一次觉得如此的留恋一个人，这种留恋不同于对奶奶的留恋，很独特很独特的留恋，就只是留恋。

C实际上也希望Z同样程度地留恋自己，他整天思想混沌地想着Z。

可是Z为了避嫌，以后很少再和C打招呼。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