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鸡山的“脖子”歪了。这事让世代栖息在山脚下的30户农民整日提心吊胆;
■事隔不久,公鸡山部分山体出现垮塌———
公鸡山,海拔1900余米,位于贵州省大方县境内,国家级森林公园百里杜鹃北缘,自古人称“黔西北第一山”。
去年的一天,一群兴致勃勃的游人突然发现,公鸡山山顶多处断裂、下陷。他们当即报告了当地的凤山乡政府。经勘查,不但山顶有两处开裂,山背也裂开了7处长短不一的口子,最宽4.5米,最长竟达500多米,山体明显倾斜,“鸡头”和“鸡身”几乎被扭成两节。
农民们敏感地把目光盯向山下4口张着大嘴的煤井,但乡里则坚持认为,这是山体自然运动形成的。最后,还是县里请来的地质专家证实了农民们的“感觉”。
事隔不久,公鸡山部分山体出现垮塌。
有关部门尽快搬迁临险农户的承诺迟迟未能兑现,大多数农民不得不远离危险地方,搭起简易窝棚居住。那4口煤井,依然昼夜不停地向“鸡身”挺进。
采煤区在水源点以下
公鸡山“病危”的同时,一场“煤水之争”在同属大方县的六龙镇头塘村闹得不可开交。
头塘缺水。去年6月,在县、镇两级政府帮助下,经过村民们两个多月的劳作,一口长17米、宽11米、高8米的水窖终于竣工,大伙高兴地给它取了个吉祥的名字:长寿井。
孰料,长寿井并不长寿。两个月后,镇上招商引进的几位老板开始在头塘投资采煤,采煤区恰好在水源点以下。而此前,紧邻的李家寨,也是因为采煤,井枯了,10多幢房屋开裂,地下炸煤的炮声震碎了玻璃窗,震得人睡不着觉。村民们担心重蹈覆辙,遂采取了阻止行动。
双方冲突激烈,引得警方介入。六龙镇请了省资质部门对采煤是否会影响水源作出评估。结论是,目前暂不影响,但今后会影响。由于头塘煤矿是办理了合法手续的合法企业,在县有关部门的“保驾护航”下,最终恢复了生产。时至今日,村民们仍在拿着盖满红手印的材料,四处申诉。
煤电开发过热
“不要以为农民是无理取闹!某种意义上,他们不仅仅是在为自己的利益,更是在为所有人及子孙后代的利益呐喊。”曾在毕节地区搞过调研的独立观察人士曾齐说。在毕节地区的另一个县赫章,他看到:近百口煤井,经过10余年来“前仆后继”的掘取,已经使该县妈姑镇成了地地道道的“空中楼阁”。伴随着不断发生的瓦斯爆炸、透水事故,自2000年以来,地处镇中心的何家冲等地,陆续出现地表下沉,造成近200户民房不同程度开裂受损。
“要知道,妈姑曾因乡镇企业发展迅猛而在贵州声名鹊起。”曾齐说,“这让我想起贵州东部的万山特区。过去数十年的无节制开采,最终导致这个有600年历史、昔日风光无限的‘中国汞都’资源枯竭,失去了可持续发展的能力。”“二者的区别只在于,一个是计划经济条件下‘全国一盘棋’的牺牲品,一个是所谓市场力量驱动的结果。”
贵州是我国南方最大的产煤省,即使不算“西南煤都”之称的六盘水市,位居“老二”的毕节地区煤炭储量也超过江南其余9省区市之和。贵州省煤炭管理局有关负责人说,近年该省煤炭开发处于快速发展时期,2002年全省产煤5001万吨,2003年猛升至7803万吨,接近整个欧盟产量。到今年4月底,持证合法生产的煤矿达2136个,设计生产能力9426万吨,全年预计可产煤8500万吨。
不仅如此。目前,全省已经落实法人或审批在建的、设计能力年产60万吨以上的大型煤矿21处、规模4650万吨,中小型煤矿295处、规模4080万吨,加上水城、盘江等老矿区技改的1000万吨及一些过渡性中小煤矿,已有和在建的生产能力预计可达2.05亿吨。
煤炭“大跃进”的背景是电力“大跃进”。“作为‘西电东送’的重点省份,贵州在一二批电源点的建设中共安排10个火电项目,首批项目已进入投产高峰。贵州电网去年新增装机260万千瓦,相当于新中国成立后50年的总和。今年又将新增210万千瓦,其中80%是火电。到年底,电网总装机将突破1000万千瓦,全年要烧掉2500万吨电煤。”贵州省经贸委党组书记金隆昆在一次新闻通气会上透露。
与此同时,经济的持续增长,令外省对贵州煤炭的需求亦处于严重“饥渴”状态,省内外吨煤价差拉大到50至100元,铁路运力频频告急。在一片“电荒”声中,周边各省市上门“求电”的代表纷至沓来。
山西人的忠告
关于煤电产业促进地方经济发展的报道,当地报章连篇累牍。
一则报道称,去年,贵州省电力行业仅增值税即比2000年翻了一番,达20亿元;“十五”期末,电力可使贵州省财政增收12.8亿元。“电力兴、百业旺”,电厂建设造就了许多名副其实的“幸福村”。
在毕节地区,最先有火电项目落脚的金沙、纳雍两县,得益于电、煤税收,几年时间财政收入翻了数番,成为“先富起来”的典型。紧接着,黔西、大方两县也获准启动了火电项目,全地区8个县市“火”了一半,有10余个乡镇靠煤炭财政收入突破千万元,最高的突破4000万元。
“还有比这样的政绩来得更轻松的吗?面对巨大的利益诱惑,各地竞相争上煤电项目,去年,贵州省电力和与电力直接相关的煤矿建设投资超过1000亿元。不仅地方官员,老百姓同样热衷于此。哪个地方没争到煤电项目、甚至争迟了,地方官就会被指责为无能。”毕节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媒体人士说。
“可是,有谁真正冷静地想过可持续发展的问题?想过单位时间内环境、资源的承受能力,以及因此可能付出的难以用金钱计算的代价?”他强调。
黄家涌,大方县百里杜鹃普底中心花区的一位普通农民。在他的记忆中,对面山坡上那片千亩以上的原始杜鹃花林,仅仅十几年,就被乱挖滥采的煤窑“砍”了个光;5年前,他儿时经常去洗澡的一股小山瀑也断了流……
尽管经过大力整顿,贵州省非法小煤窑乱挖滥采现象得到极大控制,但由贵(阳)毕(节)高速公路下路,往百里杜鹃花区深处走,七八个合法煤矿的指示牌仍不时扰人视觉。花区南边的九龙山下,七八个合法煤井同样一字排开,山上,是向附近几个乡供水的水库。
“要命的就在于此!”曾齐说,“由于拥有所谓合法的外衣,夹杂了地方财政的利益背景,这些煤井变得更容易向环境、资源提出挑战。”
贵州省煤炭管理局有关人士承认,现有持证合法煤矿的标准是“6万吨以下不批”,而按照国家发改委今年5月的下发的文件要求,今后,新建煤矿30万吨以下不能再批。
3年前,西部开发脚步渐急,一位山西教授在贵州的一个论坛上曾语重心长地相告:“贵州千万不要走山西走过的路!好好呵护你们的青山绿水,那是无可限量的发展资本。”
“我不知道,这样的逆耳忠言,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被人们听进去”,曾齐说。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4年07月05日 第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