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云飞买了一块钱的糯米饭吃，身上恢复了一些力气，又到菜场去帮人家背菜，得了两块钱。然后，他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按照《贵阳晚报》上提供的电话号码，拨通了教授的手机。约莫四五秒钟以后，电话里传来一个略显苍老但却彬彬有礼的声音：
　　 “喂，哪位？请讲。”
　　 简洁明快，干脆利落，没有一个多余的字，就像发电报一样。
　　 郑云飞从来没有同这样高级别的人对过话，一下子有点慌乱起来，结结巴巴地说：
　　 “教授你……你好，我……我找你……有事。”
　　 “哪样事？请讲。”对方依然像在打电报。
　　 “我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招工广告。”郑云飞努力想使自己咚咚直跳的心稍稍平静一点，但是没能做到，声音有些颤抖地说，“我想……想干这个工作。”
　　“光是你想干还不行，还得看我要不要你干。”教授的声音依然有些冰冷，“我提醒你，这工作很累很苦，好多人都干不下来，才干两三天就走了，连工钱都不敢要。”
　　 郑云飞急忙说：“我不怕苦，我能吃苦。”
　　 “一开始，大家都这么说。”教授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考虑什么，“还是老话说得好：‘泥水匠上房，下来才晓得’。年轻人，我劝你还是另谋高就吧，不要自讨苦吃。我对勤杂工的要求很高，你不一定符合我的要求。”
　　 郑云飞有些灰心了，失望地说：“你不要我也行。我只想见你一面。然后，我就马上离开，不再麻烦你。”
　　 “你想见我？为哪样？”
　　 郑云飞的声音有些哽咽：“老师，你瞧得起我们乡下人，把我们当人看。我想见见你，谢谢你。如果你不要我，我就回家去种地，继续当农民，这一辈子再也不想进城了。”
　　 “人家现在都时兴追星，看帅哥靓女，你却想见一个老头子，也算难得。”教授又沉默了一下，说，“这样吧，今天中午我有空，你在河滨公园门口的喷水池旁边等我。河滨公园，你晓得不？”
　　“晓得，我在那里干过活。”
　　“干哪样活？”
　　“当背篼。”
　　“听你说来，你好像一直在干背篼的工作？”
　　“是的，我已经干了两年多了。”
　　“请问你贵姓？怎么称呼？”
　　郑云飞有些局促起来，笨拙地答道：“我贵姓郑，名叫郑云飞。”
　　“哈哈，‘贵姓郑’！我活这么大年纪了，还从来没有哪个人，敢在我面前自称‘贵姓’呢！哈哈……”教授忍不住笑起来，声音也不再那么冰冷，“郑云飞？这名字起得不错。看来，你爸爸是有文化的人了？”
　　一提起不幸被塌方的煤洞活埋的父亲，郑云飞禁不住有些心酸。如果父亲依然健在，他就不会辍学到城里来当背篼了。他克制着自己，尽量平静地说：“是的，我爸爸是老师，在村里小学教书。”
　　“很好。”教授显得有些高兴起来，“今天中午12点，你在河滨公园门口等我。你在背篼上插一张报纸，我会来找你。不要迟到，我最多等你十分钟，你要是不来，我就走了。”
　　“好的，谢谢你。”
　　放下电话以后，郑云飞的心情十分复杂，有几分高兴，也有几分惆怅。他背着背篼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有些留恋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看样子，教授对勤杂工的要求很高，自己很可能达不到要求。那么，等今天把车费挣够了，明天一早，他就要把背篼送人，赶早班客车回织金老家去了。对贵阳这片日新月异的灵秀之地，他朴素地怀着深深的感激。毕竟，当他从贫困的乡下，孤身一人来到城里的时候，是这座城市以其包容万物的胸怀接纳了他。这座高原新城的包容量很大，就像穿城而过的南明河一样，既容下了花溪河流来的清水，也容下了市西河暗河的污浊。在城市的下方，清流与浊流汇入乌江水系，再接纳了沿途众多的清流和浊流，浩浩荡荡地奔向波澜壮阔的大海。
　　

　　海关大楼的大钟敲响11点，郑云飞已经早早地来到河浜公园大门前，在喷水池旁等候教授到来。他把报纸插在背篼上，样子有点怪怪的。好在现在男不男女不女、样子比他怪的人多的是，大家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河浜公园是免费对市民开放的市区公园。贵阳市的市民，不论男女老少，都可以随便进进出出。公园里挖大坑修建游泳池的时候，郑云飞同一些背篼被包工头找去，将挖出来的泥巴石块运上翻斗车。那些天，郑云飞像一头牲口一样，默默无言地背着背篼站在一尺多深的稀泥里，等别的民工将挖出来的烂泥石块装进他背上的背篼。背篼装满后，他便弯着腰，顺着搭在车上的颤悠悠的跳板，吃力地走上车去，熟练地弓着背将身子一侧，背篼里的东西便被倾倒在车斗里。然后，他又默默无言地走下车来，弓着背站在烂泥里，等别人再次给他把背篼装满，机械地继续着每天要重复无数次的简单劳动。
　　 游泳池修好以后，郑云飞再也没有进过河滨公园那样式别致的圆拱形大门。公园不收门票，从理论上来说，每个公民都可以随便自由进出。但郑云飞背着的背篼，似乎是一张巨大的身份证，提醒他不要进入这曾经洒下他的汗水的人民公园，以免自讨没趣。说实话，公园门口的“入园须知”上，只规定了“不许践踏花草”、“不许带宠物入内”等条文，并没有“不许背篼入内”的明文规定，表明了社会的宽容和进步。可是人们都知道，凡游戏必有规则，但规则未必明说，明说的又未必当真，潜规则在我们的生活中无处不在。公园四周的几个大门旁边都站有保安人员，他们从未呵斥过郑云飞。但郑云飞从他们那笔挺的带肩章的制服、冷峻的目光和挂在腰间的警棍上，读懂了另一种潜在的规定和条文。他自觉地不再走进公园一步，就像建筑工人在大酒店的工程完工以后，不会走进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套房睡觉一样。
　　海关大楼的大钟敲响了12点。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头从喷水池旁的长椅子上站起来，步履矫健地朝郑云飞走来。他面色红润，目光炯炯有神，银白色的头发在中午的阳光下闪亮，显得精神矍铄。
　　他来到郑云飞的面前，客气地说：
　　“请问，你是不是姓郑，名叫郑云飞？”
　　郑云飞惶然地点点头。
　　 老头伸出手来，有力地握住郑云飞的手，说：“我是夏师泊。我们刚才通过电话，已经算是朋友了。”
　　“啊，夏教授，你好！”郑云飞激动地用双手握住他的手。
　　 夏师泊摇摇头说：“不要叫我教授，叫我老师就行。教授的职称头衔，只有在长工资、收研究生的时候才起作用；或者，开会作报告的时候，也可以用来撑一下门面。孔子没有教授的头衔，照样教了三千多个学生，培养出七十二个贤德有本事的得意门生来。如今的教授多如牛毛，有哪个敢跟连初级职称也没有的孔子相比？老师则不同。大学教师是老师，中学、小学教师是老师，幼儿园的阿姨、带孩子的保姆也是老师。老师无处不在，凡是能授业解惑者，能给别人一点儿帮助的人，都可以称为老师。教授是职称，老师是尊称。所以，我喜欢人家叫我老师，你也叫我老师吧。”
　　 郑云飞谦恭地说：“是，夏老师。”
　　 夏师泊爽快地说：“我刚才观察你好一阵子了。从外表看来，你还不错，只是不知道是否真的表里如一？”
　　 郑云飞尴尬地笑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夏师泊拍拍郑云飞的手臂，说：“小伙子，你不要介意，我没有别的意思。唉，我年轻的时候沉默寡言，年纪大了，好像要把前几十年闷在心里头的话都倒出来一样，话多得很。有时候，连我都厌烦起自己来。树老根多，人老话多，真是一点不假。你该不会嫌我说话啰嗦吧？”
　　 这位夏老师真诚坦率，好像一汪清水，一眼就能看到底。他没有一点大学教授的架子，却具有少见的童真，真是难得。他豁达乐观的言谈举止具有强烈的感染力，使心情郁闷的郑云飞也渐渐开心起来。
　　 郑云飞诚挚地说：“夏老师，我很喜欢你。能给你干活，我心里很高兴。”
　　 夏师泊眉开眼笑地说：“只要你不嫌我啰嗦就好。我一个人生活，守着几大间房子和实验室，孤独极了。孩子，我觉得你很对我的脾气，我也希望你能通过考试，在我身边留下来。”
　　“考试？要考哪些课程？”
　　夏师泊神秘地眨眨眼睛，说：“天机不可泄漏，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走吧，我们回去。”
　　

　　郑云飞只好不再说话，默默地跟在夏师泊后面走。
　　迎面来了一个进城打工的中年农民，肩上扛着一个包袱。
　　夏师泊笑嘻嘻地对中年农民说：“喂，兄弟，我看你扛着包袱，怪不方便的。你要不要背兜？我送你一个。”
　　那中年农民喜出望外地说：“当然好了，老板。”
　　夏师泊笑着对郑云飞说：“把你的背兜给他。”
　　郑云飞愕然道：“可是，夏老师，我用哪样干活呢？”
　　夏师泊摇头道：“在我那里干活，不需要背兜。再说，我们马上就要坐车走。你背着背兜，坐车不方便。”
　　郑云飞只好把背兜拿下来，送给那个农民。那农民感激不尽地将包袱放进背兜里，背上背兜走了。
　　郑云飞忧心忡忡地说：“夏老师，要是我考试不合格……”
　　夏师泊打断了他的话，不屑地说：“你是担心考试不合格，没有背兜干活了是不是？没关系。到时候，我送你一个新背兜就是了。你总不能守着一个破背兜干一辈子吧！年轻人，眼光要放远些，不要像小脚女人一样，前怕狼后怕虎，一辈子也混不出个人样来！”
　　郑云飞挨训了，心里反而觉得很舒坦，诚心诚意地说：“谢谢夏老师。我一定好好干，混出个人样来。”
　　

第十五章
　　
　　郑云飞跟随着夏师泊教授，来到教授的家里。
　　夏师泊教授住在风景秀丽的花溪河畔的大学校园里。因为他是国内知名的大教授、国务院特殊津贴的获得者，所以，学校对他特别照顾，分了一套别墅式的住房给他住。夏师泊将两间住房改成实验室，在房屋后面的草地上，盖了几间小房子，养了一些实验用的动物。由于夏师泊终身未娶，至今仍然是单身一人，一个人住在这样大的房子里，显得十分空旷冷清。夏师泊让郑云飞单独住在楼上的一间大卧室里，里面的家具应有尽有。
　　郑云飞的任务，就是负责打扫房间，喂养动物，还照料夏师泊的饮食起居。
　　夏师泊带着郑云飞到楼上楼下的各个房间转了一圈，交待了打扫卫生时要注意的一些事情后，又领着他穿过屋外的花园，朝花园对面关实验动物的小房子走去。
　　小房子的门敞开着。他俩刚走到离小房子还有七、八米远的地方时，一条白色的大狗突然悄没声息地从里面窜了出来，闪电一般窜到了郑云飞的面前，充满敌意地望着他，嘴巴微微张开露出利齿，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的吼声。
　　郑云飞促不及防，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往后面退了几步，用双手护在胸前。
　　“阿义，别乱来！”夏师泊一声轻喝，随即伸出手去，亲昵地拍了拍大白狗的脑袋。
　　大白狗立即安静下来，伸出红色的舌头，像孩子撒娇一样舔舔夏师泊的手，但仍然用眼睛的余光警惕地瞅着郑云飞。
　　郑云飞一动不动地呆站着。他从小在乡下长大，知道“叫狗不咬，咬狗不叫”的道理。在乡下，一般人家都养有看家狗，这些狗的脾性各不相同。愈是那种气势汹汹叫得吓人的狗，愈是不敢轻易扑上来咬人，它们的大声叫嚷和虚张声势，不过是在向主人邀功，同时也是在给自己壮胆；但是，对那种不声不响老谋深算的狗，你却要小心提防了。这种狗常常会不宣而战，事先没有一点攻击的征兆，却往往会突然猛扑上来施以立见成效的切割，将锐利的犬牙刺进不速之客的身体里。眼前的这条大白狗显然属于后者，而且比一般的乡下狗更厉害更凶猛。郑云飞从来没见过这样长相凶恶的狗，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两手抱在胸前护住自己，戒备地打量着这条不同寻常的大狗。只见它长着发达的四肢，胸部和脚掌的肌肉特别厚实。特别显眼的是，它的全身披着一层纯白色的直立的剑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十分美丽而威猛。它的眼皮、鼻子和舌头为红色，头上的两只三角形的耳朵直直地立着，眼睛炯炯有神。它的脸上和嘴上长着直立的硬毛，犹如一根根银白色的钢针，像是戏台上猛张飞的大胡子，只不过，张飞的胡子像炭一样黑，这条狗的胡子却像雪一样白。这狗与众不同的凶恶相貌，令人望而生畏。
　　

　　夏师泊蹲下身来，将大白狗的脑袋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微笑地问郑云飞：“这种狗，你没见过吧？”
　　“没有。”郑云飞摇摇头，低声说。
　　“这不怪你。这种名犬，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夏师泊叹息道，“这是一条纯种下司狗，是世界八大名犬之一。这种狗原产于咱们贵州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凯里市的下司地区，所以叫做‘下司狗’。别看它长得相貌凶恶，但却很聪明，对主人忠心耿耿。它善于奔跑和游泳，性格勇猛，吃苦耐劳，常常被训练作为猎犬、牧鸭犬或看家犬。这条狗，是我从下司深山里的一个看林老人那儿买来的，我给它起名叫做阿义。当时它还是个嫩崽崽，才断奶两个月。我细心喂养这几年，你瞧它，已经长成一个漂亮的小帅哥啦！这一身雪白的剑毛，只有下司狗才有。这样纯种的下司狗，现在全世界仅有几百只，比大熊猫还稀少。来，阿义，你们认识一下。”夏师泊亲切地拍拍阿义的脖子，指指郑云飞说：“这是你的新朋友小郑，以后就由他负责照料你了，你要听他的话。”
　　阿义凝神望望夏师泊，又仰头望望郑云飞，似乎想了一下，眼里的神色霎时间温和了许多。
　　郑云飞不由得一愣，心里暗暗讶异这狗少见的聪明。
　　夏师泊得意地哈哈大笑道：“小郑，我该没有吹牛吧？你瞧它多聪明，它能听懂我的话！来来，你们俩多亲近一下。”夏师泊不由分说，拉着郑云飞蹲下来，让阿义将他的全身上下嗅了一遍。
　　阿义嗅完了，朝着郑云飞摇了摇小牛角一般朝天耸立着的短尾巴。
　　“这就行了，它已经记住你了。来，我带你去看看其它实验动物。”夏师泊站起身来，领着郑云飞走进小房子里。
　　见到有人进来，那些分别关在铁笼子里的小白鼠、猴子、小猫和大狗立即骚动起来，在笼子里不安地上窜下跳，乱哄哄地发出各种刺耳的叫声。
　　夏师泊神秘地对郑云飞笑笑，朝外面喊了一声：“阿义，你进来管一下。”
　　守护在门口的阿义立即跑进来，挺着胸脯，高昂着头，威严地迈着大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沿着铁笼子巡视了一圈。说来也怪，阿义所到之处，铁笼子里的那些躁动不安的动物全都乖乖地安静下来，一个个噤若寒蝉。就连那条体形与阿义不相上下的凶神恶煞的大黑狗，也知趣地收起了锐利的犬牙，不停地朝阿义摇着尾巴，奴颜婢膝地俯首称臣。
　　“瞧，这就是阿义！它是这儿当之无愧的首领。”夏师泊赞叹道，又指着铁笼子里的那条大黑狗，对郑云飞介绍说：“这条大黑狗名叫阿顺。它刚来时不服阿义管辖，跟阿义打了一架，结果差一点被阿义咬死，从此就老实了。阿顺虽然比不上阿义，但看家护院也还可以。白天，我把阿顺关在铁笼子里，免得它惹阿义不高兴了，阿义会惩罚它。晚上，我会把阿顺放出来，让它照看这间小房子。阿义则自由行动，保护主人的安全。”
　　郑云飞忍不住伸出手来，试着像夏师泊那样，轻轻摸了一下阿义的脑袋。阿义温驯地伸出红色的舌头来，友好地舔了舔他的手，舔得他的手心痒痒的，禁不住心里一热。
　　

　　于是，郑云飞在夏师泊教授这儿住下来，干起了勤杂工的活。郑云飞很勤快，将所有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他小时候在家里养过牲口，所以，现在饲养这些实验动物，也没有什么问题。唯一让郑云飞感到困惑和不安的是，阿义根本不吃他喂的东西。当郑云飞把切成块的新鲜牛肉放在阿义的面前时，它就像没看见一样，连嗅一下也不肯。
　　整整一天了，阿义不吃不喝，滴水未进，像是生了病。
　　晚上，夏师泊下班刚回家来，郑云飞就着急地对他说：“夏老师，阿义病了，一点东西也不吃。”
　　夏师泊连忙和郑云飞去看阿义。
　　阿义正无力地趴在小房子的门前，但仍然高高地昂着头，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一切。当它远远看见夏师泊的身影时，便像闪电一般一跃而起，飞快地冲到夏师泊的面前，扑进他的怀里，像婴儿一样嘤嘤地低声叫唤。
　　夏师泊爱怜地抚摸着阿义的脑袋，不住地说：“好阿义，乖阿义，你没事吧？”
　　郑云飞赶忙将盛牛肉的盘子端过来，凑到阿义的面前。阿义仍然不屑一顾，只是深情地望着夏师泊。
　　夏师泊从郑云飞手里接过盘子来，放在阿义面前，说：“乖孩子，吃吧。”
　　阿义立即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
　　郑云飞在一旁看得发呆。
　　“我今天清早走得匆忙，忘了给阿义喂东西，把它饿坏了。”夏师泊有些内疚地解释说，“除了主人给的东西以外，阿义不吃别人喂给的东西，即便是饿死也不会吃。这也是下司犬与众不同的地方。”
　　“夏老师，我……”郑云飞有些脸红地说，“我不也是它的主人吗？”
　　“不，你还不能算是它的主人，至少目前是这样。”夏师泊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因为，你还没有通过考试呢。”
　　“夏老师，你要考些啥，就快考吧。”
　　“不，还没到时候。年轻人，这事情不能急，得慢慢来。”
　　“那么，阿义……”
　　“其它的实验动物都由你喂养，唯独这阿义，还是由我继续喂它吧。阿义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狗，它是我最忠实的朋友。过一段时间以后，要是你考试合格了，我确定你继续留在我这儿干了，那时才由你代替我，喂阿义吃东西。我会告诉阿义说，我的年纪大了，不能喂它了，由你代我喂它吧。到了那个时候，阿义也许会接受你的。阿义是一条绝顶聪明的狗，它能听懂我的话。”
　　郑云飞出神地望着阿义，有些发愣。
　　夏师泊问道：“小郑，你在想啥？”
　　“我在想，”郑云飞纳纳地说，“这狗真是不同寻常，比人……还强。”
　　“不错，阿义确实比好些人强。”夏师泊点头道，“现在一些人，给钱便认爹，有奶便是娘，谁给他好处，他就向谁点头哈腰。还有些人，认贼作父，卖友求荣，卖师求荣……啥子坏事都干得出来。阿义却不会。”
　　不能直接喂养阿义，郑云飞有些怏怏不乐，但也只好按照夏老师的安排去做，更加勤勉地干活。
　　

　　不久，郑云飞发现，夏老师是个特别粗心、喜欢丢三落四的人。有一天打扫卫生时，郑云飞在客厅的地板上，拾到一张五元的钞票；此后的第二天，在餐厅的椅子上，郑云飞又拣到两张五十元的钞票；第三天打扫书房时，竟然在房门后面的角落里，扫出三张一百元的钞票来。郑云飞每次都把拾到的钱，全部交给夏老师。夏老师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后来，郑云飞给夏老师洗衣服。由于知道夏老师有丢三落四的坏毛病，郑云飞在将衣服放进全自动洗衣机里时，细心地将所有的衣服和裤子的荷包都翻了一遍。结果，竟在这些荷包里，总共翻出了五百多元的现金。吃晚饭时，郑云飞拿出这些钱来，一分不少地全部交给夏老师，诚恳地说：
　　“夏老师，在我们乡下，有些特别苦特别穷的人家，把全部家当都卖了，也卖不到五百块钱。这些钱，要是在洗衣机里搅烂了，多可惜！老师，丰年要当饥年过，要积谷防饥啊！”
　　夏师泊的眼睛有些湿润了，感动地点了点头。他虚心接受了郑云飞的意见，从此以后，不再乱丢东西了。
　　夏师泊的门生很多，朋友也很多，都是些很有学问的人。每逢有客人来拜访夏师泊时，郑云飞总是很有礼貌地招待客人，给客人泡好茶，端上水果。然后，他就默默无语地站在一旁，或是坐在旁边，谦恭地听他们谈话。这些人谈话的范围很广，几乎无所不包。在他们的面前，郑云飞往往会自惭形秽。
　　夏师泊生性豁达豪爽，对客人总是倾其所有，用家里最好的东西招待他们。但他却有一个怪僻：从不允许任何客人走进他设在楼上的书房和私人实验室，即使是他最亲近的学生也不例外。
　　每天晚上，夏师泊都是让郑云飞先回房间睡觉，自己则要在书房或实验室里忙碌到很晚，实在困极了才回卧室休息。
　　这天晚上，天气凉爽，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郑云飞睡得很沉。睡到半夜时分，一声凄厉的喊声突然传来，把郑云飞从睡梦中惊醒。他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还以为是自己作了噩梦。紧接着，又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人的喊声。这时，郑云飞已经完全清醒了，意识到可能是夏师泊教授发生了意外。他翻身下床，胡乱穿上衣服，飞快地拉开房门冲出来，跑到斜对面夏师泊的卧室前，猛地推开房门冲进去，开亮了电灯。
　　夏师泊神态安详，正从床上坐起来，不慌不忙地穿衣服。
　　“夏老师，你……你没事吧？”郑云飞慌慌张张地说，“我刚才听到你的喊声，吓死我了！”
　　“我没喊，是别人在喊。”夏师泊平静地说。
　　这时，从楼下客厅里，又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摔倒了。
　　郑云飞禁不住有些紧张起来。
　　夏师泊微微一笑：“你别怕。大概是有客人来了，咱们去看看吧。”说完，就朝外面走去。
　　郑云飞紧紧跟随着夏师泊，穿过走廊，来到楼梯口。
　　楼下漆黑的客厅里，又传来打碎东西的响声。
　　“开灯。”夏师泊简短地命令道。
　　郑云飞急忙按下楼梯口墙壁上的电灯开关。
　　客厅里顿时一片雪亮。郑云飞低头朝下面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客厅里一片狼藉，雪白的下司犬阿义正低沉地咆哮着，闪电般向一个中等个儿身材瘦削的蒙面黑衣人凶猛扑咬，一条白影和一条黑影搅成一团。那黑衣人拼命躲避阿义的进攻，在地上翻过来滚过去，将客厅里的大花瓶、茶几上的杯子等东西都撞翻了。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一台手提电脑。
　　

　　“小偷！”郑云飞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就要冲下楼去。
　　夏师泊冷静地制止道：“你不用下去，阿义会收拾他。”
　　郑云飞指指黑衣人，着急地喊起来：“电脑！夏老师，他偷你的电脑！”
　　“不错，那是我的手提电脑。”
　　“不能让他跑了！”
　　“别担心，他跑不了。”夏师泊依然不动声色。
　　两人说话时，只见随着阿义的扑咬，那黑衣人的衣服上不断出现裂口，鲜血从他身上的伤口里汩汩涌流出来。他竭力挣扎着站起身来，抱着手提电脑踉踉跄跄地往门外冲去。阿义一口咬住他的大腿，有力的四肢往后退着，将他扯了回来。黑衣人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不停地翻滚。他先是紧咬着牙关不出声，后来实在疼得忍受不住，这才凄惨地呻吟起来。
　　看到夏师泊和郑云飞已经出现在楼上的楼梯口，黑衣人绝望了。他放下手提电脑，从腰带上拔出一把匕首来，胡乱朝阿义挥舞着，再次朝门外冲去，企图夺路逃跑。阿义愤怒地一声咆哮，腾空跃起，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那人的手腕马上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淋漓，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紧接着，阿义的攻击接踵而至，他的身上又出现了许多新的伤口。他拼命用双手护住脑袋和脖子，跌倒在地上抽搐起来。最后，黑衣人终于忍受不住了，带着哭声哀嚎起来：
　　“夏老师，你绕了我吧，我要死了……”
　　听到这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夏师泊不禁有些吃惊。他拍拍手，大喝道：“阿义，住手！”
　　阿义的攻击立即应声停止。它威猛地站立在黑衣人身旁，呲着尖利的虎牙，喉咙里不时发出威胁的低吼。
　　黑衣人像是一滩烂泥，瘫软地匍匐在地上，一点也不能动弹。
　　夏师泊神色严峻，扶着楼梯扶手，慢慢走下楼来。
　　郑云飞急忙抢在夏师泊的前面冲下楼来，拾起地上的匕首紧紧握在手中，护卫在夏师泊身边，警惕地盯着黑衣人。
　　夏师泊在沙发上坐下来，对郑云飞说：“云飞，你把他的面罩取下来。我倒要看看，这个胆大包天的毛贼是何方尊神？”
　　郑云飞把黑衣人翻转身来，伸手去扯蒙在他头上的黑色面罩。黑衣人却用双手死死抓住面罩，死也不肯松手。郑云飞不知该怎样办，抬起头来望望夏师泊。
　　看见郑云飞老实巴交束手无策的样子，夏师泊有些冒火了，骂道：“你这娃儿咋这样傻呀？你手里拿的是烧火棍啊？他不放手，你就用匕首把他脸上的遮羞布挑开！”
　　“是。”郑云飞应道，便小心地将匕首锋利的刃尖朝面罩下面挑去。
　　冰凉的匕首刚刚贴近黑衣人的脸，黑衣人便连忙放开双手，惊惶失措地喊起来：“不要，不要这样！刀子太快，你不要破我的相……”
　　夏师泊戏谑道：“看来，你这毛贼还很要脸面嘛……”话音未落，郑云飞已顺势一把将黑衣人头上的面罩扯了下来。
　　“你？……你！怎么会是你？！”夏师泊忽然像是挨了重重的一击，脸色苍白，身子摇晃了一下，跌坐在沙发里。
　　

　　郑云飞看清了，这个不速之客留着艺术家似的长发，长得五官端正，皮肤白净，一副文绉绉的书生模样，年龄约有二十七、八岁。郑云飞认识这个人。他不是别人，正是常到夏师泊家里来玩的那位博士研究生魏杰夫。
　　魏杰夫师从于夏师泊已经有一年多时间了。他比较聪明，学习虽不很用功，成绩也还过得去。夏师泊曾告诫他说：“魏杰夫，你要是再刻苦用功一些，将来可能会有大出息。但是，你如果满足于耍小聪明，花太多的时间吃喝玩乐，你以后最多只能当一个平庸的教授，靠博士的头衔混饭吃了。”对夏师泊的谆谆教导，魏杰夫表面上唯唯诺诺，心里却暗暗嘲笑老头子的迂腐。魏杰夫的口才很好，知识面比较广，表现欲很强。只要有三个以上的同学在一起，他往往就会成为发言的中心。只有在老师面前，他才会尽量克制自己，做出一副谦恭谨慎的模样。所以，一般老师对魏杰夫的印象都不错，夏师泊也是这样。
　　想不到，这个貌似谦恭有礼的博士研究生，竟然是个窃贼！夏师泊气得嘴唇发抖，指着魏杰夫骂道：“魏杰夫，你，你简直是丢学校的脸，丢我的脸！一台电脑能卖多少钱？就值得你偷么？”
　　脸色苍白的魏杰夫捂着流血的伤口，慢慢站了起来，低声说：“夏老师，我做了这样的事情，我对不起您。可是，我不是为了钱。我父亲是开餐馆做生意的，我不缺钱用。请您不要侮辱我的人格。”
　　夏师泊气得一拍沙发扶手：“你！你还有人格了？”
　　“是的，士可杀不可辱。我借您的电脑，是为了学习。我把里面的资料复制好了，就会把电脑给您送回原处。再说，鲁迅先生说过：‘读书人偷书不算偷’。根据这个道理，以此类推，研究生偷电脑也不算偷。”魏杰夫振振有辞地说。
　　“咦？这可新鲜了，鲁迅说过这样的话？”夏师泊冷笑道，“请恕本人孤陋寡闻，读书不多。听说你一向博览群书，请你指教一下，鲁迅在什么地方说过‘读书人偷书不算偷’？”
　　“《阿Q正传》里头，阿Q这样说过。”魏杰夫大言不惭地说。
　　“嘿嘿，就算阿Q说过这样的话，就能等同于是鲁迅先生的看法么？《阿Q正传》可是小说啊！再说嘛，我虽然人老记性差，也记得阿Q好像没说过这样的话啊。”
　　“这个，大概是……”魏杰夫有些心虚，想了想，连忙纠正说，“啊，我想起来了，是《祝福》里面的鲁四老爷说的。没错，就是他！他喜欢读书，也喜欢偷书。”
　　“我可是越听越糊涂了，好像鲁迅先生特别喜欢写偷书贼，到处都在偷书。”夏师泊揶揄道，把目光转向站在旁边的郑云飞，“云飞你说说看，鲁迅的小说里面，是谁说过这句话？”
　　郑云飞的脸微微一红，低声说：“《孔乙己》里面，孔乙己说过。我们学过这篇课文。”
　　夏师泊点点头，对魏杰夫冷冷一笑：“听见了吧，博士大人？这位只有高中文化的勤杂工说的可对？”
　　魏杰夫的脸红了又白了，恨恨地说：“夏老师，请你尊重我的人格。你要批评就批评，不要来冷嘲热讽这一套！我是化学博士，不跟他这小小的文科生一般见识。夏老师，要是你上课不留一手，我也不会屈尊来做这种事情！”
　　“简直岂有此理！你还有理了？我夏师泊对学生从来都是有教无类，把我所知道的知识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你只要认真听课，认真做好实验，做好课堂笔记，就行了。你有什么问题，直接来问我也行，还用得着你半夜三更入室盗窃么？”
　　“不对，夏老师。”魏杰夫抬起头来，倔强地说，“您并没有倾囊相授。您的潜意识里，仍然在按照那条老掉牙的规矩行事——‘教一路，留一路，免得徒弟害师傅’。”
　　“这句话，是你爹告诉你的吧？”
　　魏杰夫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好一个餐馆小老板，教出这样有出息的儿子来！”夏师泊抑制着心里的愤怒，尽量平静地说：“你说说看，我是怎么‘留一路’了？我还有什么东西没有教给你们？”
　　“人体隐形研究。”
　　夏师泊差一点从沙发里跳起身来：“什么？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是一位生物系的老师告诉我的。他说，您暗中从事这项研究，已经有好些年了。”
　　“嗯……好像有这回事情。”夏师泊面无表情地说，“不过，这是我八小时以外的业余爱好，跟教学没有关系。”
　　“可是，夏老师您也不想想，您年纪这么大了，又有心脏病，万一您……”魏杰夫略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可以踏着您的足迹前进，完成您来不及完成的事业。”
　　“这样看来，你对人体隐身也很有兴趣，你想做我的继承人？”
　　魏杰夫的眼里放出光来：“对对，有些科研项目，不是一代人就可以完成的，需要几代人前赴后继才能完成……”
　　夏师泊饶有兴趣地说：“好些年前，当我提出‘隐形’研究的课题时，学校里没有一个人能理解我，大家都说我的脑筋可能出了问题。课题没有被批准，所以，我只能在业余时间搞着玩。魏杰夫，你能看出‘隐形’研究具有可行性，真是慧眼识珠，不简单哪！”
　　“哪里哪里，老师您过奖了。”
　　“你说说看，隐形研究要是成功了，有些什么好处？”
　　“好处太多了，利国利民。”
　　“对研究者自己呢？”
　　“作为科学家，我们当然不会首先考虑个人利益。只不过，现在讲究与国际接轨，讲究知识产权，我们……不不，夏老师，要是研究成功了，您当然应该以您的名义申请国际专利，享有知识产权和由此带来的一系列好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那么，你呢？”
　　“我是晚生小辈，无足挂齿。”魏杰夫谦逊地说，“不过，如果您老人家肯赏光，让我当您的副手，那真是我毕生最大的荣幸！夏老师，我年纪轻，又懂得一些做生意的诀窍，我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我的长处，为您鞍前马后效劳跑经营。夏老师，您放心，我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尽心竭力为您效犬马之劳，最大限度地把‘人体隐形’研究所带来的一系列好处发挥出来，搞他个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双丰收……”
　　夏师泊收敛了笑容，微微抬抬手，打断了魏杰夫的滔滔宏论，面无表情地说：
　　“魏杰夫，你别再说了。现在，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宁愿将我的研究成果带进棺材里，埋进坟墓里，也不会和你合作。”
　　“夏老师，这是为哪样呢？学生虽然才疏学浅，可是……”
　　“不，你确实聪明，也有一点才华。但是，你不行。”夏师泊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地正色道：“道理很简单：因为，你——不——配！”
　　魏杰夫挨了当头一棒，气得脸色灰白：“夏老师，你，你又侮辱我的人格了！生意不成仁义在嘛，何必得理不饶人，欺人太甚！”
　　夏师泊轻蔑地说：“就凭你这种角色，也配讲人格？云飞，搜他的身上。”
　　

　　郑云飞走过来，魏杰夫连忙紧紧按住自己的口袋，嚷道：“我抗议！现在是法制社会，以法治国，你们非法搜身，是侵犯公民的人身权利！我要去法院控告你们！”
　　“嘿嘿，难道你私闯民宅，盗窃财物，就不是侵犯公民的人身权利了？”夏师泊戏弄地说，“行啊魏杰夫，你的法制观念还很强嘛。我咋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好吧，我也应该依法办事才对。我现在就给学校保卫科打电话，让他们把你送到公安局去，依法处理得了。”他说着，就拿起沙发旁的电话来，开始拨号。
　　“别别，夏老师，您千万别这样做。求求您放我一马。”魏杰夫吓坏了，急忙按住夏师泊的手，语无伦次地说，“我出师未捷身先死，一失足成千古恨。夏老师，您要是报了案，我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我就没脸见人了。我就只有……只有……跳楼自杀了！”
　　夏师泊心里一震，知道他说的是真话。现在的社会跳楼成风，只要是受了一点挫折或委屈，从小学生到研究生都可以跳楼，好像跳楼找死成了一种时尚。可是，夏师泊禀性刚直，一向疾恶如仇，如果就这样放这个败类走了，他于心不甘。他叹了口气，问郑云飞道：
　　“云飞，你看这事怎么处理？”
　　云飞说：“夏老师，我看，只要他承认了错误，就放他走吧。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他的爹妈咋办？”
　　夏师泊沉吟良久，叹息道：“魏杰夫啊，你在道德品格方面要是能赶上郑云飞的一半，该多好啊！这样吧，你把今天的事情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不准说假话。如果你坦白认错了，我可以为你保密，不对任何人讲。”
　　魏杰夫的眼睛湿润了，感激地说：“谢谢老师的教诲，谢谢小郑。老师您向来一言九鼎，我相信您一定会为我保密。”接着，他拉开拉链，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个U盘来，双手捧着交给夏师泊，说：“夏老师，这是您楼上书房的台式电脑里关于人体隐形的全部资料，我将它复制下来了，现在还给您。”
　　夏师泊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手脚好快啊！你既然已经将台式电脑里的资料复制下来了，为啥不顺便把手提电脑里的资料也复制了呢？抱着手提电脑跑，多费事啊！”
　　魏杰夫面有愧色地说：“来不及了。我刚复制完台式电脑里的东西，正要复制手提电脑里的东西，就听见您在咳嗽。我怕被您发现了，赶忙抱起手提电脑就跑。谁知还没有跑出客厅，就被阿义发现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夏师泊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紧盯着魏杰夫的眼睛说：“你带着匕首来，莫非你想把我……”
　　魏杰夫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吓得慌忙摇手说：“夏老师，您别误会！我再利欲熏心，再卑鄙下作，也不敢有加害您老人家的想法呀！”
　　“既然这样，你为哪样带着匕首来？”
　　“我是怕……”魏杰夫犹豫了一下，用手指指郑云飞，说，“我是怕他。说实话，夏老师，您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即使您发现了我，也抓不住我。我是担心小郑。他长得又高又壮，我打不过他。我暗中观察他好久了，他虽然言语不多，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对您特别忠心。我要是被他发现了，肯定难以逃脱，我就身败名裂彻底完蛋了。所以，我买了一把匕首来，是想在万不得已时，只好跟他拼个鱼死网破了。”
　　夏师泊说：“这么说，你只怕小郑，你就不怕阿义和阿顺咬你么？”
　　“这一点，我也考虑到了。我也担心那两条狗会跟我过不去，所以，我事先……做了些准备。”魏杰夫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夏师泊冷笑道：“说说看，你是怎么弄的？”
　　“我找医学院的同学买了两瓶安眠药，弄成细粉末，掺在狗最爱吃的新鲜牛肉里。天黑时，我趁您和小郑正在吃饭的时候，偷偷溜进小房子里，把掺了安眠药的牛肉放在阿义和阿顺的食盘里，就成了。我平时常到您家里来玩，和两条狗已经混熟了，所以，它们见了我，不叫也不咬。”
　　“唔，它们吃了吗？”
　　“阿顺几大口就把牛肉吞下肚里去了。阿义当时没有吃，只是闻了一下。不过，它早晚都会吃的。狗嘛，都是些低智商的动物。它们吃了大量安眠药以后，可能会昏睡几天，说不定就死了。”魏杰夫偷偷看一眼威风凛凛地站在一旁的阿义，心有余悸地说：“只是，有一点我没搞懂：阿义吃了安眠药以后，咋还这样凶猛？莫非它有抗药性？”
　　夏师泊冷冷一笑：“有些事情，你永远也不会明白。下一步，你打算咋办？”
　　魏杰夫惶恐地说：“您这儿，我是没脸待下去了。夏老师，如果您不把今天晚上的事情讲出去，我想改投在其他老师的门下，继续读完博士。如果您不能原谅我，要把这件事情捅给学校领导，我要么就从实验大楼的楼顶跳下来，一了百了；要么就只好提前退学，回家跟老爹开餐馆去。”
　　夏师泊凝神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你能读到现在，也不容易，半途而废太可惜。你这样的高才生，跟着我夏师泊混，也确实是委屈你埋没你了。这样吧，我答应为你保密，不把今天晚上的事情讲出去。你另投明师去吧！”
　　魏杰夫感激涕零地说：“谢谢夏老师的再生之德，谢谢夏老师的栽培之恩！夏老师，您休息吧，我走了。”魏杰夫说完，朝夏师泊鞠了一躬，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站住！”夏师泊低沉地喝道。
　　魏杰夫站住了，回过身来，惶惑地望着夏师泊。
　　夏师泊指指魏杰夫，对郑云飞道：“云飞，我想让你搜搜他的身上。你看有这个必要吗？”
　　郑云飞摇摇头，说：“没必要了。魏杰夫已经把U盘交出来了，他又承认了错误，我们应该相信他。”
　　“我原先也是这么想的。再说，我也累了，该睡觉休息了。”夏师泊打了一个呵欠，懒懒地说，“可是，我忽然想起孔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来。他说，对一个人，要‘听其言而观其行’。老祖宗的教导，不可不听啊。魏杰夫出了这道门，就跟我恩断义绝，没有任何关系了。为了对大家都负责，云飞，你还是把他全身的衣服口袋检查一下吧，看看是不是忘了些什么东西。”
　　“你要……搜身？！简直岂有此理！”魏杰夫一改温顺的态度，愤激地抗议道，“夏老师，我已经把什么都说了，把U盘也交给你了，你还是信不过我！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过分了！”
　　夏师泊无可奈何地说：“没办法，这是孔老夫子说的话，我们大家都得听。”
　　郑云飞把匕首插在皮带上，走到魏杰夫身旁，开始检查。魏杰夫刚想反抗，阿义低沉地吼了一声，吓得他赶忙垂下手来。在检查即将结束的时候，在魏杰夫的裤子口袋那儿，郑云飞感觉到有一件硬物。他拉开拉链，伸手进去，从里面又搜出一个U盘来！
　　“这是什么？”夏师泊气得脸色铁青。
　　“是……是我自己的U盘，跟你没有关系。”魏杰夫狡辩道。
　　夏师泊不再说话，打开手提电脑，将这个U盘插了上去，点击鼠标。几秒钟之后，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由他亲手命名的文件名称。他尽量抑制着心脏的剧烈跳动，用颤抖的手指移动鼠标，屏幕上很快出现了更多的数据和方程式——他的台式电脑里的关于隐身研究的相关资料，全都复制在这个小小的U盘里了。
　　

　　夏师泊的额头上冒出冷汗来，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心慌。“云飞，快给我药。”他低声说。
　　郑云飞赶忙拉开沙发旁边的小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葫芦形的小瓷瓶，倒了几粒速效救心丸，放进夏师泊的口中。
　　过了几分钟，夏师泊才缓过气来，断断续续地说：“云飞，你给我把这个……比狗不如的东西……赶出去！”
　　“士可杀不可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魏杰夫狂怒地嚷起来，“你不要侮辱我的人格……”
　　郑云飞忍无可忍，一把抓住魏杰夫的衣领，几乎将他提了起来，恶狠狠地低声道：“住口！你再闹夏老师，我揍扁你！”说着，他将魏杰夫拖到客厅门口，一下子扔了出去。
　　魏杰夫被郑云飞吓坏了，再也顾不得人格，更不敢撒野叫嚷。好汉不吃眼前亏，瓦全总比玉碎好。他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往黑暗中逃去，像野狗一样消失在夜色中。
　　看着魏杰夫逃远了，郑云飞这才大步朝关实验动物的小房子走去。不一会儿，他慌慌张张地跑回客厅来，喊道：
　　 “夏老师，不好了，阿顺在地上睡死了，喊都喊不醒。”
　　“阿义的食盘里，有没有牛肉？”夏师泊问道。
　　“有有，食盘里有两大块新鲜牛肉。”
　　夏师泊欣慰地点点头，摸摸阿义的脑袋，赞叹道：“这就是阿义，一条不同寻常的下司犬！”
　　 郑云飞倒了一杯水递给夏师泊。夏师泊接过杯子来，喝了两口水，这才舒心地出了一口气，叹道：“唉，今天晚上，要不是有你和阿义在，事情就糟了。好吧云飞，既然魏杰夫已经把我的秘密挑明了，我也不再瞒你，我把我的研究秘密和今晚发生的情况分析给你听吧。但是，你必须绝对保密，对谁也不能讲。你做得到吗？”
　　郑云飞严肃地点了点头。
　　夏师泊又喝了一口水，缓缓说道：
　　 “多年以来，我一直独自在暗中进行人体的隐形研究实验。魏杰夫听到了这个传闻，但不知道我的研究进行到了什么程度。他急欲剽窃我的研究成果，采取了入室盗窃的卑鄙手段。他把什么都算计好了，唯独没有料到阿义会不吃他喂给的牛肉。
　　“魏杰夫将掺了大量安眠药粉的牛肉放进阿义和阿顺的食盘以后，就耐心地在离我的住房不远的地方潜伏等待。由于他是本校的博士研究生，所以，即使巡夜的保卫人员看见他了，也不会怀疑他。因为有些学生睡不着觉，在校园里通宵达旦地闲逛，也是常有的事情。
　　“待到我和你都睡觉了，房子里的灯光都熄灭了，魏杰夫又等了大约半个小时，这才轻而易举地从打开的窗户里翻进客厅，悄悄摸上楼来。这时，暗中守护在客厅里的阿义已经发现了魏杰夫，但是它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因为它认识这个蒙着面罩的黑衣人，熟悉他身上的气味，知道他是主人的朋友，不能对他进行攻击。它只是警觉地无声无息地跟在他身后，随着他摸上楼来，进了书房。
　　“魏杰夫在装着台式电脑的电脑桌前坐下来，在黑暗中打开电脑，开始操作。他是个电脑高手，仅用了几分钟时间，就将电脑里关于人体隐形研究的相关资料复制在两个U盘里了。他关了台式电脑，正要用同样的方法，复制摆在书桌上的手提电脑里的资料时，听到我在卧室里咳嗽了一声。其实，我根本不知道魏杰夫已经潜进家里来了。我睡觉时，即使没有感冒，也会偶尔咳嗽一两声，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老年咳’吧。魏杰夫不知道这个情况，还以为是我醒了。他做贼心虚，来不及复制手提电脑里的东西，抱起手提电脑就想偷偷溜走。
　　“魏杰夫不知道，他的这个动作，犯了一个愚蠢的致命的错误。
　　“在魏杰夫复制资料的时候，阿义一直悄悄守候在书房里。它也许只是有些纳闷——主人的这个朋友，为啥要在晚上才到这里来工作？人类的许多动作和行为，狗是无法理解的。如果魏杰夫复制完了，取下U盘，关了电脑就走，他就得逞了。因为U盘是他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拿出来的，现在他仅仅是将自己带来的东西取回去，阿义看得很清楚。阿义不明白他在干些什么，也就不会攻击他。这时，魏杰夫抱起桌上的手提电脑，朝书房外面走去。阿义有些感到困惑，以为这个人只是要将主人的东西移动一下位置，放到主人的其他房间里去。所以，阿义依然不声不响地跟在他后面，随着他穿过走廊，走下楼梯来。但是，当魏杰夫抱着手提电脑一直朝前走，马上就要走出客厅时，已经超出了阿义所能容许的最大底线，它不能再容忍了。它不知道手提电脑是干什么用的，但它知道这是主人的东西，上面有主人的熟悉的气味。主人的任何东西，都不能让别人拿走，这是阿义的法则。现在，这个黑衣人竟然要偷走主人的东西，他就不是朋友，而是敌人了。一经断定黑衣人是敌人，阿义就立即采取行动了。它事先没有发出一点威胁警告，甚至也没有一声低吼咆哮，便闪电般展开了攻击。它毫无声息地从后面猛扑上去，一下子就将黑衣人扑倒在地上。魏杰夫促不及防，凄厉地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当他倒地的时候，撞倒了旁边的大磁花瓶，发出了巨大的响声。这就是我们听到的第一声巨响。看见黑衣人竟然打碎了主人喜欢的大花瓶，阿义愈加怒不可遏，将锐利的犬牙刺进他的身体里，咬得他鲜血直流。阿义的凌空攻击是致命的。它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它的利齿的每一次闪电般的切割，都会在被攻击者的身上留下深深的伤口。在短短的几分钟里，魏杰夫已经遍体鳞伤了。这时，我和你到了楼梯口，开亮了客厅里的电灯。阿义的凶猛扑咬仍在进行。它的攻击一旦开始了，在听到主人发出停止攻击的命令之前，是不会罢手的。这后面发生的事情，你刚才已经看到了，我就不说了。”
　　随着夏师泊的描述，郑云飞仿佛看到了刚才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幕。他目瞪口呆地坐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魏杰夫哪，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夏师泊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不过，他倒是提醒了我，是得采取一些必要的防范措施，以防不测。如果‘隐身’研究的成果万一落到坏人手里，我夏师泊可就成了助纣为虐的罪人了。真是可怕！”
　　郑云飞说：“夏老师，您可以在客厅大门和所有的房间窗户上，都装上防盗门和防盗窗，小偷就进不来了。”
　　“不，孩子，事情没有这样简单。我得想想其它办法，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才行。”夏师泊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第二天，魏杰夫声称自己爬山时摔伤了，去医院包扎了伤口，打了破伤风针，便请了病假，躲在寝室里干混了一个星期。后来，他见学校里风平浪静，同学们也不见有什么异样，这才相信夏师泊果然信守诺言，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这件事情。他感到十分羞愧，觉得无颜再见夏师泊，便给夏师泊打了一个电话，说了一通感激的话。然后，他编造了几个理由，给学校领导写了一个报告，要求转系继续攻读博士学位。学校领导征求夏师泊教授的意见。夏师泊也同意魏杰夫的请求，还帮他说了几句好话。于是，这事很快就办成了。魏杰夫离开夏师泊，转到生物系继续攻读博士。
　　魏杰夫事件悄悄过去了。
　　

第十六章
　　
　　周末这天，夏师泊在学校食堂里炒了几个菜，又买了一些卤味回到家里来。
　　夏师泊开了一瓶茅台酒，和郑云飞一边聊天一边喝酒，很是快活。夏师泊的酒量很好，喝了许多酒，仍然头脑清醒，妙语连珠。郑云飞却不胜酒力，不一会儿就醉意朦胧了。夏师泊见云飞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便扶他到房间里去睡觉。
　　然后，夏师泊悄悄离开住所，乘车直奔城里来。进城以后，夏师泊找到一家彩灯闪烁的发廊，走了进去。
　　发廊的老板是一个徐娘半老的中年女人，一见鹤发童颜的夏师泊精神抖擞地走进来，不禁眼前一亮。她扭着腰肢迎上前去，娇声奉承道：
　　“哎哟老板，你好你好！看你这硬朗的身板，叫人好生羡慕。你有哪样事情需要帮忙？只管直说。我马上叫一个漂亮姑娘来陪你，要不，干脆来两个？”
　　夏师泊正色道：“不要乱说。我是给儿子找女伴来了。”
　　女老板很内行很诡诈地说：“我知道我知道，像你们这种有身份的人来，一般都说是给儿子或者朋友找女伴来了。知识分子嘛，害羞，其实都一样。不管是你儿子还是你自己用，只要价钱公道，我都会挑最好的姑娘来陪你。”
　　夏师泊焦急地说道：“你不要啰嗦了，开个价吧。”
　　女老板会心地一笑：“哎哟大哥，看你猴急的样子，好像等不及了一样。慢慢来嘛，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可以慢慢玩一个晚上呢。坐台三百块钱，出台五百块钱，看你喜欢哪样？”
　　“我要带走。”
　　“带走就是出台嘛。我马上给你挑一个合你口味的。”女老板朝挂着粉红色门帘的里间喊道：“茹姐，来客人了！”
　　“来了。”里面一个女子娇声答应道，话音未落，门帘掀起，一个身材适中的女子款款走了出来。她的脑袋微微侧向右边，黑油油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蛋，看不清她长得啥模样。
　　“抬起头来，我看不清楚。”夏师泊像是在超市里买东西一样，要看个仔细明白。
　　那女子顺从地抬起头来，把头发掠向脑后。
　　夏师泊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女子年约四十岁，圆圆的盘子脸上抹了一层白白的厚厚的脂粉，像是擀面铺里干活的伙计；大嘴巴涂得血红，眉毛描得太红太宽，很有点红眉毛绿眼睛血盆大口的味道。
　　他把女老板叫过来，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你也太小瞧我了，竟找了这样一个‘看见后面想犯罪，看见侧面没口味，见了正面忙撤退’的角色来糊弄我。”
　　女老板见这客人如此幽默，不禁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也轻声说道：“老哥子，你也太挑剔了。你都六十多岁了，这茹姐才四十多岁，配你正合适嘛。”
　　夏师泊很认真地说：“我儿子才二十多岁，你找这个人来，给他当妈呀？你要是不换人，我就走了。”说罢便要起身。
　　女老板急忙按住他的肩膀，对茹姐歪歪嘴使了个眼色。茹姐会意了，只好像一个被罚了红牌的蹩脚球员一样，无精打采地退下场去。
　　

　　女老板不由得对夏师泊生出了几分敬意来，说道：“看不出，老哥子你是个真资格的正人君子。你不像那些道貌岸然的假正经，他们是又要玩婊子又要立牌坊。那些人，讲起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来，一套又一套；脱了衣服后，啥事都干得出来，比猪狗都不如。你要给儿子找个什么标准的？你说说看，要是我这儿没有合适的人选，我到别的发廊去帮你选拔。”
　　夏师泊想了一下，说：“年龄在二十岁左右，人品要好，要长得漂亮，最好是……”说到这儿，他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嗫嚅道，“最好是……没有做过那种事情的女孩。”
　　女老板直截了当地说：“看你绕山绕水的讲了半天，我用两个字就给你概括了：‘处女’，对不对？”
　　夏师泊如释重负地点点头。
　　女老板见夏师泊那单纯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股爱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老哥子，你真可爱啊。唉，我要不是沦落风尘干上了这一行，我都想嫁给你了。真的！”
　　夏师泊吓得连连摇手道：“你别乱来，你别乱来。”
　　女老板嫣然一笑道：“看把你吓的，我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唉，你都这样好，你的儿子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我一定帮他选一个最棒的。”她抬起头来，仔细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拍大腿说：“嗨，看我这死脑筋，我咋没想到她呢！”她说着，跑进里间去，耽搁了好久，才连哄带劝地牵出一个姑娘来。这姑娘年约十九岁，没有化妆，却是出水芙蓉般的清纯可爱。
　　夏师泊只看了这姑娘一眼，便脸红起来，把脸转向街上去，不敢再看这姑娘第二眼。
　　女老板见夏师泊这副傻乎乎的样子，禁不住爱怜地用手温柔地摸着他那银白色的头发，凑在他的耳边低声说：“这姑娘姓韩，名叫冷香，因为家里太穷，昨天才从乡下来，绝对是处女。看你老实巴交的样子，我只收你一百块钱的提成费。至于你给她的钱，你给六百块或者八百块钱都行，人家是第一次嘛。好不好？”
　　夏师泊点点头，从钱包里取出一百元钱来，递给女老板。
　　女老板又对冷香耳语了好久，才见冷香点了一下头，走到门口低头站着。女老板微笑着走到夏师泊身边，凑在他耳边低声说：“哥哎，你哪天要是想通了，你直接来点我的将，我亲自出马为你服务，不收你一分钱。”说着，不露声色地轻轻咬住夏师泊的耳朵，偷偷吻了他一下。夏师泊臊得满脸通红，急忙快步逃出发廊。
　　逃离发廊以后，夏师泊故作镇静地放慢了脚步，只是低垂着头，生怕遇见熟人。冷香也低着头，跟在他后面一两步远的地方，默不作声地跟随他走。走出发廊一条街以后，夏师泊招了一辆出租车，让冷香坐在后排，自己则坐在司机旁边的座位上，赶回学校来。
　　夏师泊领着冷香进了郑云飞的房间，开了灯，见郑云飞仍然在熟睡。夏师泊指指郑云飞，轻声对冷香说：“这是我儿子，你好好陪陪他吧。只要他高兴了，明天一早，我给你一千块钱。”
　　冷香惊讶地抬起头来，说：“天，这么多呀？”
　　夏师泊叹了口气，同情地说：“不多，姑娘。委屈你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说完，他退出门去，用钥匙从外面反锁上房门，把冷香留在了云飞的房间里。
　　

　　冷香战战兢兢地望着睡在床上的郑云飞，不知该怎样办才好。郑云飞喝醉了酒，棱角分明的俊美的脸上红扑扑的，睡得很沉。他和衣躺在床上，肩膀宽阔，胸脯厚实；高高挽起的袖子下面，露出了肌肉结实的手臂。冷香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一个睡着的青年男子。她呆呆地望着郑云飞那忠厚朴实十分英俊的脸庞，一颗悬着的心渐渐安静下来。她迷茫地想，要是自己有这样一个哥哥，该有多好。
　　在冷香很小的时候，她的父亲外出打工，一去便音讯杳无，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母亲无法维持生活，只好带着年幼的冷香，改嫁给村里的一个瘸了一条腿的老光棍。刚开始时，继父对小冷香还算过得去，但现在冷香已长到十九岁，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继父也就变得不安分起来。有一天晚上，母亲睡着了，继父竟偷偷摸进冷香的房间里来动手动脚，吓得冷香大喊起来。母亲惊醒了，急忙赶过来。瘸腿的继父做贼心虚，逃跑时绊着了门槛，把另一只好腿也摔折了。残废的继父依然贼心不死，经常用一些不干不净的脏话猥亵冷香。冷香不敢在家里再待下去，便在前天上午，偷偷离家乘车逃到贵阳来。到贵阳后，冷香遇到了一个在发廊里做事的同乡姐姐，介绍她进了发廊打工。发廊的女老板见冷香长得眉清目秀，楚楚动人，对她十分偏爱，不肯轻易让她接待客人。没想到，夏师泊竟在这时鬼使神差地钻进发廊里来，东挑西拣的不好打发，女老板被他的固执和憨厚打动了，方才临时决定，让冷香跟了他来。
　　“芯芯，我要喝水！”熟睡中的郑云飞忽然喊了一声。
　　冷香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望着郑云飞。她见郑云飞满脸通红，紧闭着眼睛在说胡话，兴许是口渴得利害。她四处看了看，见茶几上放着一个杯子，里面有半杯冷开水，便端起杯子来，大着胆子扶着郑云飞的肩膀，把杯子凑近他的嘴边。郑云飞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水，忽然用发烫的手紧紧抓住冷香，昏昏乎乎地喊道：“姐呀，我心里难受……”冷香一惊，手里的杯子啪的一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云飞被响声惊醒了。他吃力地在床上坐起来，头晕脑胀地睁开眼睛，朦朦胧胧地望着站在床前的陌生姑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愣愣问道：“你是谁？怎么会……跑进我的……房间里来？”
　　冷香羞怯地说：“我是韩冷香。你爸爸叫我来……陪陪你。”
　　“你撒谎！我爸爸已经去世几年了。”云飞一下子清醒了许多，愤怒地说，“你怎么敢……用他的名义来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真是他喊来的嘛。”冷香的眼里噙着泪花，委屈地说。
　　见稚气的冷香急得要流出泪来，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云飞半信半疑地问道：“你说说，我爸爸是什么样子？”
　　冷香略微想了一下，说：“他的头发全白了，个子瘦小……”
　　“夏老师！”云飞脱口而出。
　　“是他叫我来陪你的。”冷香低声说。
　　“我不要你陪，请你出去。”
　　冷香没有说话，羞愧地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我叫你出去！你听见没有？你滚！”云飞有些恼了。
　　冷香紧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眼里流出泪来。她忽然双膝跪在地上，哭着说：“大哥，我实在活不下去了！我父亲出去打工十多年，一去就没有回来，可能已经不在了。我在家里，继父要侮辱我；留在发廊里，早晚也要被别的坏蛋糟蹋。大哥，你是个好人，你要了我吧！”
　　云飞呆住了，没想到跪在自己眼前的这位姑娘，竟有如此凄惨的遭遇。他不忍心看她跪在地上，连忙下床来，双手把她扶起来，让她坐在沙发上，温和地说：“小妹，不要哭，不要哭。你叫什么名字？我刚才昏头昏脑的没听清楚。”
　　冷香抽泣着说：“我叫韩冷香。”
　　“啊，冷香，你不要难过，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关。你饿了吧？我去拿点东西给你吃。”
　　“大哥，我不饿。”
　　“那……我去打盆水来，你洗洗脸。”
　　“没关系，我不洗。”冷香渐渐止住了哭泣。
　　云飞看了看窗外繁星点点的夜空，为难地说：“现在时间晚了，你要回去也不方便。你就在床上休息一下吧，我到别的房间去睡，夏老师这里有好几间空房呢。”不等冷香回答，他便急匆匆地去开门，想尽快离开这房间。
　　

　　谁知，这房门上装的是那种老式的保险锁，如果从外面用钥匙反锁了房门，从里面根本开不了门。
　　云飞拧着门把手试了几次，都打不开门，只好又回到沙发上坐下来，一筹莫展地暗暗着急。
　　冷香静静地望着他，说：“大哥，你是不是嫌我长得丑？”
　　云飞急忙摇手说：“小妹，你不要这样说。你长得很好看，真的。”
　　冷香幽幽地说：“我知道，你是看不起我。”
　　“不是，你不要乱想。我也是从乡下来的，我晓得你的难处，我不会看不起你。”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急着要离开我？”
　　郑云飞涨红了脸，笨嘴笨舌地说：“我只是觉得，深更半夜的，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不大好，也不方便。”
　　冷香舒了一口气，叹道：“大哥，你真是个少见的好人。”
　　云飞连忙转换话题，问道：“冷香，你在哪里……上班？”
　　“发廊。”
　　云飞一愣，说：“你为什么要待在这种地方？这种地方，名义上是理发洗头，实际上，很多都是在挂羊头卖狗肉。”
　　“我也知道。可是，我刚到贵阳，人生地不熟，不干这个，又能干什么？”
　　“你说的也是。”云飞同情地说, “我在街上走的时候，经常看到电线杆上贴有一些招聘女服务员的广告，你咋不去试试？”
　　“我听发廊的姐妹说，那些招聘广告多半都是假的。一不小心上当受骗了，比进发廊还惨。”
　　“那也是。”云飞想了一下，说，“我一时也想不出啥好办法。这样吧，我明天把你的情况告诉夏老师，请他给你帮帮忙。”
　　“谢谢大哥。”
　　“冷香，时候不早了，咱们睡觉吧。”
　　冷香一下子羞红了脸，低声说：“大哥，你……喜欢我了？”
　　云飞急忙摇手道：“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睡床上，我睡沙发。”
　　冷香叹气道：“看来，你还是瞧不起我。大哥，能遇到你这样的好人，是我的运气；你看不上我，是我没有福气。唉，大哥，明天一早我就走了，也许这一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我长这么大，还没有亲过别的人。我只想亲你一下，可不可以？”
　　云飞点点头，闭上了眼睛。冷香温柔地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便悄悄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夏师泊忐忑不安地用钥匙开了房门，走进云飞的房间。他看见，云飞和衣睡在沙发上，冷香和衣睡在床上，神态十分安祥，像是两个圣洁的天使。
　　听到夏师泊走路的脚步声，冷香先醒了过来。她揉揉眼睛，在床上坐了起来。夏师泊竖起食指，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冷香不要做声，并向外面指了一下。冷香明白了，下床穿了鞋子，悄悄跟着他走了出来。
　　来到客厅里，夏师泊让冷香坐下了，歉意地微笑着说：“姑娘，委屈你了，谢谢你陪了我儿子一夜。”随即，他收敛了笑容，严肃地说：“我正在进行一项严格的科学考察，希望你如实地回答我的问题，不能有半点虚假，你能做到吗？”
　　冷香平静地点了点头。
　　 “很好。”夏师泊直视着冷香的眼睛，问道：“请你告诉我，你同他发生了……那种关系没有？”
　　冷香脸红了，摇摇头。
　　“不可能。”夏师泊冷笑道，“你们正当青春年少，孤男寡女的被关在房间里一晚上，居然会没有那种事情？”
　　冷香低下头来。
　　

　　夏师泊得意地说：“怎么样，被我识破了吧？赖不掉了吧？嘿，这种方法，我已经试过几次了，屡试不爽！其实，这也不怪你，你本来就是做这门子工作嘛。你爽快承认了，我马上给你一千块钱，你就离开这里。你要是不承认，你也马上走人，但是你一分钱也拿不到。这是我事先跟你的老板讲好了的。当然，我也会给云飞结清工钱，让他赶路。怎么样，承认了吧?你只要点一下头，这一千块钱就是你的了。”他说着，把一个装着一千元现金的信封，放到冷香面前的茶几上。
　　冷香抬起头来，直视着夏师泊，清澈的大眼睛里流露出孤傲的光芒。最后，她决然地摇了摇头，随即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看也不看那信封一眼。
　　夏师泊一下子站了起来，喊道：“站住！”
　　冷香站住了，回过身来。
　　夏师泊的心跳加剧，结结巴巴地说：“姑娘，你同他，真的没有……那种事情？”
　　“没有。他是一个少有的好人，他连一个指头也没有碰我一下。”
　　“真的吗？你敢不敢，对着苍天发誓？”夏师泊的呼吸愈加急促起来，炯炯有神的目光逼视着冷香。
　　冷香毫不危惧地迎着夏师泊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老天爷在上，我敢发誓：冷香要是说了半句假话，就让天打雷劈！”
　　夏师泊呆愣了半晌，忽然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脸，激动得语不成声地低声喊道：“啊，苍天呀，我找到他了，我终于找到他了！我多年的心血没有白费，我找到他了！”他禁不住老泪纵横地呜咽起来，泪水从指缝间溢了出来。
　　冷香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说：“老师，你怎么了？”
　　夏师泊呜咽道：“没什么，我是太高兴了！我找了他好多年，今天终于找到了，我能不高兴吗？”
　　冷香疑惑地问道：“他是你的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找他？”
　　夏师泊摇手道：“这是个秘密，你不要问，我也不会告诉你。”
　　这时，云飞也醒了，见冷香不在屋里，便寻到客厅里来。
　　云飞看见夏师泊满脸是泪，还以为是冷香得罪了夏老师，便说：“冷香，你瞎说些什么了，把夏老师气成这样？”
　　冷香委屈地抬起头来，望着云飞。
　　夏师泊赶忙说：“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哭的。”
　　“老师，你好端端的，为什么哭了？”云飞关心地问。
　　夏师泊用袖子揩着眼泪，说：“嗨，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我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大哭一次，把体内的毒素排出来，对健康有好处。女人的寿命为什么比男人长？就是因为女人爱哭，把身体里的有害物质排出来了，所以她们长寿。男人则不行，一句‘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鬼话，就把天下的男人害苦了，使男人至少要少活十多年。一般男人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们有泪也拼命忍着，不好意思哭出来，所以短命。我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我隔一段时间就要哭一回，把体内的毒素排出来。这就是科学。冷香，我们刚才什么也没说，你只是站在旁边看着我科学排毒，是吧？”
　　冷香的脸微微一红，点了点头。
　　夏师泊从茶几上拿起信封来，高兴地说：“好冷香，谢谢你。冷香，你也别再回发廊了。这是我送你的路费，你回农村老家去，好好生活吧。”
　　冷香缩回手来，把双手放在身后，求助地望着云飞。
　　云飞忙说：“冷香不想回家去。夏老师，请你帮帮忙，看看能不能在贵阳帮她找点工作做？”
　　夏师泊问冷香道：“冷香，你想做啥子事情？”
　　冷香说：“只要不回发廊，做什么事都行。”
　　夏师泊想了想，问道：“当保姆，你干不干？”
　　“干。”冷香毫不犹豫地说。
　　“行，就这样吧。学校里有几个老师的家里都要找保姆，去劳务市场找吧，他们不放心。你是个好姑娘，我推荐你去，我给你做担保。”夏师泊拿起电话来，拨通了退休教授李子义家里的电话。李子义是生物系教授，是夏师泊的挚友。他听夏师泊介绍韩冷香的情况后，马上同意见一下冷香。夏师泊带着冷香到了李子义教授家里，那老俩口一见冷香，便十分喜欢，将她留了下来。
　　安顿好冷香以后，夏师泊便急匆匆地赶回家里来。
　　

　　云飞正在实验室里打扫卫生。
　　夏师泊找到云飞，说：“云飞，这些事情先放一放，我有重要的事要对你说。”说着，便不由分说，拉着他到客厅里来。
　　两人在沙发里坐下后，夏师泊却不知该从哪儿谈起。他局促地左顾右盼，不着边际地说道：“今天的天气好凉快。难怪外地的游客都说，贵州是个天然的大空调，一到夏天，就纷纷到这儿来避暑。”
　　云飞道：“夏老师，你叫我来，该不是谈天气吧？”
　　“不是，当然不是。”夏师泊被问住了，笨拙地说，“云飞，昨晚上，你睡得还好吧？”
　　一提起昨晚的事，云飞的脸有些红了，生气地说：“老师，你怎么能那样做，把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锁在我的房间里来？”
　　“那是对你的考验。”见云飞提起这个话题，夏师泊反而镇静下来。
　　“考验？为什么要考验我？为什么要这样考验？老师，你是在拿我开玩笑！”云飞气愤地说。
　　“云飞，你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说。”夏师泊站起身来，泡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云飞，自己也重新坐下来。他望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若有所思地说：“其实，这个考验，从你到我这儿来的第一天，就已经开始了。”
　　“真的么？”云飞愕然了。
　　“云飞，你扫地的时候，不是经常拣到钱么？那并不是我粗心大意丢三落四，而是我故意扔在地上的，主要是想看看，你贪不贪财。我是一个终生从事科学研究的人，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严谨是一个最基本的要求，来不得半点的马虎和草率，我怎么会这样粗心大意呢？在你之前，在好几年的时间里，先后有好些个看似不错的年轻人，在我这儿干过勤杂工，但他们都没能经受住考验，一见到钱，就露出贪婪的本相来。有七八个年轻人，第一天扫地时，拾到五元钱，就揣进了腰包里，第二天就被我炒了鱿鱼。炒鱿鱼的原因，我不说，他们心里也明白，灰溜溜地走了。有三个人顺利地通过了五元、五十元和两百元几关，在过三百元大关时败下阵来。最可惜的是一个姓冯的年轻人，资质很不错，一直不为小钱所动，一直坚持到最后一关，到五百元大关时，才被淘汰了。我至今仍然为这个年轻人感到惋惜。唉，金钱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它可以把人类灵魂中许多卑劣的角落显露出来。所以，古今中外的tan官多如牛毛，浊者自浊者不计其数，清者自清者又能有几人？云飞，你把拾到的五百元钱交给我的时候，你说了几句话，我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
　　“老师，你是指……？”云飞有些困惑了，想不起自己说了些什么。
　　“你当时说：‘夏老师，在我们乡下，有些特别苦特别穷的人家，把全部家当都卖了，也卖不到五百块钱。这些钱，要是在洗衣机里搅烂了，多可惜！老师，丰年要当饥年过，要积谷防饥啊！’”
　　云飞心里一震，暗暗讶异夏师泊惊人的记忆力。
　　“云飞，说实话，五百元钱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大数目。可是对你来说，就不同了。你能在大数额的金钱面前不为所动，对不义之财视之若无物，实在不容易哪！对于钱财这第一关，你是第三个能全身而过的人。老实说，你能不能过第二关，连我自己都没有把握。因为在你的前面，也有两个顺利闯过第一关的很不错的年轻人，却在第二关败下阵来。”
　　“什么第二关？”云飞如堕五里雾中。
　　“这第二关是女色关，最难闯过。自古道：‘英雄难过美人关’，的确一点不假。有多少英雄好汉，可以仗义疏财，可以视钱财如粪土，但就是过不了女人这一关。这是为什么呢？因为‘食、色、性也’，对异性充满向往和渴求，是人的本性；抵御不了异性的诱惑，是所有动物——包括人在内——的致命弱点。因此，古代兵书宝典《三十六计》中，把美人计也视为克敌制胜的法宝，真是聪明得很哪。”
　　“所以，你把冷香锁在我的房间里，是看我能不能过这一关？”
　　夏师泊点头道：“一点不错。”
　　云飞回想起他和冷香在一起的情景，不禁有些脸红了，问道：“老师，如果我过不了这一关，你会把我留下来吗？”
　　“不会了，孩子。”夏师泊慈祥地说，“我会给你一笔钱，但会请你另谋高就。我不能把你留下来。”
　　“为啥呢，老师？”
　　“因为，从事这项实验的人，必须不近女色。否则，他最多只能再活半年到一年时间。”
　　

　　云飞的心不禁颤抖了一下，说：“老师，你的意思是说，参加这项实验，就必须不和女生好；要是好了，他在半年到一年之内就会死去？”
　　“不错，就是这个意思。从动物实验的结果来看，基本情况就是这样。”
　　 “那不是太残酷了么？”
　　 “没办法。”夏师泊神情黯然地摇摇头，说，“这是一项前所未有的科学研究，会遇到许多不可知的困难。对我来说，这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它使我寝食难安，常常睡不着觉。我也不知道，在我的有生之年，能不能解开这个死结。也许，后人比我聪明，能将它解开。”
　　“老师，既然这项研究这样艰难，你为什么还要搞呢？”
　　“我曾经发过誓，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和失败，也要把这项研究进行下去。”夏师泊沉重地叹了口气，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十几年前，我的两个最好的学生从大学毕业后，转入中国刑警学院继续深造，成为优秀的青年警官。后来，在与恐怖分子的战斗中，他俩相继牺牲了。执行任务时，他们都穿着防弹背心，但是都牺牲于头部中弹。据《人民日报》报道，公安部公布的统计数字表明：从1990年至2005年，在第一线牺牲的我国公安民警就有6819人，平均每天牺牲1.2人；负伤的公安民警人数达120783人，平均每天负伤20.7人。严酷的现实告诉我们，防弹背心并不能完全有效地保护我们的公安战士。我暗暗发誓：在我的有生之年，我一定要研究出一种比防弹背心更有效的秘密武器来，那就是人体‘隐形’技术。因为，如果我们的特警能够隐身，那么，他根本就不用穿防弹背心，也能轻而易举地接近恐怖分子，发起突然攻击，将他们彻底制伏。
　　“现在，恐怖活动搅得世界不得安宁。自美国‘9.11’事件以后，又接连发生了英国伦敦地铁连环爆炸案、莫斯科大剧院人质大惨案等惨绝人寰的恐怖袭击事件，每年死于恐怖活动的警察和平民成千成万。我的研究的最终目的，就是要向我们国家和国际刑警组织提供一种威力强大的秘密武器，终结恐怖活动。而这项研究的决定性的一环，就是精心物色品格超群的杰出人才，把他们培养成无所不能的超级特警。但是，如果选错了人，反而会贻害无穷，给世界添乱了。”
　　云飞按奈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老师，这项研究怎么搞呢？”
　　夏师泊严肃地说：“如果你参加了这项试验，我将使你成为隐身人。云飞，我十分荣幸地认识了你，你是第一个成功地通过了两项考试的人。如果你愿意参加这项研究，我将把你培养成我国乃至世界上的第一个具有特殊功能的人。你将能够隐身。云飞，你不是科幻片中的超人，但你在现实生活中将无所不能。”
　　“真的吗？”
　　夏师泊严肃地点点头，说：“是的。但是，你一旦实际进入这项研究，就只能牺牲自己个人的幸福了。你不能像普通人那样恋爱结婚生孩子，不能享受爱情的快乐，一辈子只能一个人孤独地生活。这样，你可以像一般人那样健康长寿。可是你一旦结婚，便只能再活半年到一年了。你的决定，将影响你的一生，甚至会影响许多人的生活。你不要忙于回答我。你考虑成熟了，再给我说，好吗？”
　　云飞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这个问题太重大，他必须慎重地好好考虑一下。
　　这天晚上，云飞的脑子里思绪万端，彻夜失眠了。他努力站在一个比较客观的位置，冷静地审视自己的内心世界。他发现，自己并不是一概排斥所有的女人，而只是对某些类型的女人特别反感罢了。当他背着背篼在大街上走时，看见巨大的广告牌上那些婀娜多姿的女人画像时，常常会忍不住偷偷多看几眼。像田小秋那样的女人，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拒之门外；可是，像韩冷香这样清纯可爱的女孩子，他并不反感，甚至有些怜悯和同情，但也仅仅限于怜悯和同情罢了。如果自己要恋爱结婚，该会选择什么样的女孩子呢？他经过一番仔细的回忆和比较后，最后痛楚地发现，自己心中真正喜爱的女子，只有一个人，那便是舒芯。自己心仪的女子，怎么会是舒芯而不是其他人呢？他弄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他只是知道，当他和舒芯在一起的时候，心中有一种难以言传的温馨和甜蜜，仿佛这世界和生活也因此而变得分外美好了。遗憾的是，他和舒芯生活在两个不同的阶层里，社会地位悬殊太大，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来。舒芯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在这个讲究门当户对的社会里，她只会嫁给另一个商人或干部，不可能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农民工。云飞心想，既然命中注定不能同舒芯结合，那么，能不能另外找一个好一点的女孩子成家立业呢？答案是否定的。与舒芯分手以后，云飞尽量克制自己，不要想舒芯，不要自己折磨自己，可是办不到。在白天，他可以不停地忙碌于工作，不想舒芯，然而晚上一进入梦乡，就由不得他自己了。舒芯老是会在他的梦中出现，伴他度过漫漫长夜。如果自己同另外一个女子结婚了，心中又老是怀恋着舒芯，将会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另一方面，对那个将同自己一起生活的女子，也不公平。唉，以其那样左右为难，在郁郁寡欢中终此一生，不如就这样独自一人生活吧。
　　

　　天亮的时候，一夜没有合眼的云飞早早地起了床，来到房屋后面的花园里。他看见，夏师泊教授已经在那儿练太极剑了。
　　夏师泊穿着一身白色的丝绸练功服，足穿一双白色的网球鞋，满头的银发在晨曦中闪闪发亮，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气韵。他的太极剑功夫，曾得到武当传人梵净山无为道长的亲自传授，一招一式若行云流水，舒缓自如。
　　云飞见夏老师在专注地练剑，便悄悄地离开后花园，来到厨房里，准备早餐。
　　今天是星期天，夏师泊在家里休息。两人吃过早餐后，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中央电视台的早新闻节目刚播完，电视里接着播放了一个制作精良的宣传广告：“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夏师泊信手拈来借题发挥，顺着这句言简意赅的广告词往下说道：
　　 “嗯，不错，这一句广告词说得好：‘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确实是这么回事。几乎所有的科学研究，都是从科学幻想开始的。没有科学幻想就没有科学研究，当然更不会有科研成果了。古人要是没有嫦娥奔月的梦想，就不会有今天的人类登上月球；儒勒•凡尔纳要是没有想像出那神奇的鹦鹉螺号，就没有现代的潜水艇和核潜艇。这个儒勒•凡尔纳真不简单，世界上的第一张不用马拉的四个轮子的汽车草图，就是他画出来的。人类要发展，要有新的突破，首先要敢于想像。如果没有想像，人类至今可能还是住在山洞里，过着原始人的生活。嫦娥奔月也好，鹦鹉螺号也好，刚开始有人冒出这种想法的时候，大家都不会理解，会认为他是异想天开，甚至是精神上出了问题。结果怎样呢？现在不是全都成为现实了吗！我曾经向学院领导提出过研究隐身人的课题，可是领导不理解，不支持，当然也就不会拨给研究经费了。化学系和生物系的那些同行和朋友都劝我不要白费力气，不要做无用功。最可恨的是，有些平庸无能混日子的老师，竟然向学院领导打小报告，说我的脑子出了问题，希望领导把我送进精神病院去疗养。唉，庸人误事，庸人误人哪！”说到这里，夏师泊禁不住顿足叹息，咳嗽起来。
　　郑云飞赶忙倒了一杯矿泉水，送到夏师泊手里。夏师泊喝了两口水，缓过气来。他握住郑云飞的手，望着他的眼睛，诚恳地说：“云飞，你是个诚实的孩子。你说句实话，你和我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你觉得，我的精神是不是真的有点……不正常？”
　　郑云飞感觉到教授的手有点微微发抖，使他感到自己的一句老实话，对教授来说是多么重要。他清澈的眼里满含着信任和诚实，诚恳地说：“夏老师，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学问的人。只是，你的思想超过了现在一般人的认识水平，一些人不能接受你的观点，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一点，也希望你能宽容地理解其他人。哥白尼提出日心说的时候，不是也有许多人认为他的精神出了问题吗？老师，你不要为这些事情生气，你要保重身体。”
　　夏师泊舒心地长出了一口气，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能够认识你，真是上天对我的恩惠。那些人的风言风语传到我的耳朵里，刚开始的时候，我都是一笑置之，不当一回事儿。可是，谣言重复三遍就会变成真理。说的人多了，学院领导也有些信以为真起来，拐弯抹角地找我谈了好几次话，关心地问我的身体情况。我知道，领导一向对我很关心很器重。我三十多岁时已经是正教授，在同龄人中算是很幸运的了。这么多年来，我报的研究课题都是每报必批，从来没有搁浅过。当然，隐身人的课题是个例外。后来，学院安排我到息烽温泉疗养院去疗养，我也去了。我也想静下心来，想想自己的思路是不是出了偏差。可是，我泡在温泉里，望着那些赤身裸体在温泉里游泳洗澡的人，心里不由得又想，要是大家都能够隐身，你也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省去了许多麻烦和尴尬，该多好啊！”
　　

　　郑云飞忍不住笑了笑，说：“看来，你还是忘不了隐身人的事情。”
　　夏师泊也笑了，说：“是这样，这么多年了，只要一有空，隐身人的念头就会从我的脑子深处冒出来，我想摆脱都做不到。我从息烽温泉回来的第二天，学院工会的李主席就到家里来看望我，我很诧异。因为工会除了逢年过节给职工发一点水果大米之类的东西以外，平时是不会访贫问苦的。我感到有点来者不善。果然，李主席绕山绕水问了一些温泉的情况后，才吞吞吐吐地说，平时对我关心不够，是他们工作上的失职；现在，学院领导对他们提出了构建和谐社会的具体目标，要求他们在半年之内，彻底解决我的婚姻问题。话题打开以后，李主席就不再转弯抹角了，干脆直截了当地问我，在大学的范围内，或者在贵阳所有的高校范围内，不管是哪个学院哪个系的单身女教师，不论她是教授、副教授还是讲师，也不管她是老姑娘还是新寡妇，只要我中意的，就只管提出来，其余的事情由工会包办代替。我觉得很突然，只好说谢谢领导的关心，但这事我还没有想过，让我考虑考虑再说吧。送走李主席以后，我好久没有睡着觉，觉得这事有点怪怪的。过了几天，我才弄明白，原来是中医学院的一位老教授吃多了没事干，对领导说我是因为一大把年纪了还没有结婚，是禁欲久了阴阳失调，内分泌紊乱，才想搞啥子隐身人；只要给我配个配偶，阴阳和谐了，我就不会再胡思乱想搞啥子隐身人了。学院领导笑纳了这个笨蛋的合理化建议，就派工会来给我搞速配，简直是把我当成实验室里嚎春的公猫了！你说是不是？”
　　郑云飞也觉得有点好笑，但想到夏老师长期一个人单身生活，确实清苦了些，便劝道：“老师，要是有个师母陪伴你照料你，也是好事情嘛！”
　　夏师泊摇头道：“使不得，使不得，不要害了我自己也害了人家。”
　　郑云飞问：“为什么呢？”
　　夏师泊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为什么不能结婚，以后我会告诉你，现在不行。只是，你不要误会，不要以为我是太监什么的，就行了。我健康得很，有时候也会想女人，可是我不能害了人家。所以，我至今仍然是单身一人。”
　　

第十七章
　　
　　有一天，郑云飞在夏师泊设在楼上的私人实验室里打扫卫生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在所有的仪器和实验设备的后面，都镶贴有一个毫不起眼的金属小标牌，上面刻印着一个数字——6910。这是什么意思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晚上，夏师泊在书房里休息的时候，郑云飞问道：“夏老师，6910是哪样意思？”
　　　　夏师泊微微一震，眉头紧皱起来：“你为什么提这个问题？你怎么知道6910？”
　　　　“我今天用抹布抹那些仪器设备的时候，看见仪器后面的小标牌上，都刻有这个数字。”郑云飞解释道。
　　　　“啊……原来是这样。”夏师泊舒了口气，脸上的神色稍稍和缓下来。他一只手支在下巴上，闭目沉思了好一会儿，这才睁开眼睛来，神情肃穆地盯着郑云飞看，看得郑云飞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过了许久，夏师泊才严肃地说：“云飞，你是个值得信赖的孩子。现在，我把一个秘密告诉你。希望在我的有生之年，你能为我保守这个秘密。你做得到不？”
　　　　郑云飞诚恳地点了点头。
　　　　夏师泊缓缓说道：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国际形势十分紧张，前苏联陈兵百万在中苏边境，大战随时可能爆发。在这种情况下，中央紧急实施了‘建设大三线’的战略大转移，从内地将一大批生产尖端产品的军工厂和军事工程研究单位迁到贵州来。因为贵州属喀斯特地貌，山高洞深，便于隐蔽，即使发生原子战争也不怕。后来，随着国际形势的缓和，战争的风险也逐渐减少，但这些具有国际一流水平的实力雄厚的军工厂和科研单位却留在贵州，在贵州扎下根来。
　　　　“我提出的‘隐身’研究课题，因为与教学毫不相干，所以没有得到学校领导的批准，却引起了一个军工秘密科研单位‘6910’研究所的注意。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渠道得到了这个信息。他们暗中对我进行考察后，越过学校党委，直接派人来同我联系，准备在征得我的同意后，把我调到‘6910’去，从事这项极有意义的研究。来人姓朱，是个上校。他嘱咐我说，在正式办理调动手续之前，不能对任何人提及此事，包括学校领导和我的亲人、朋友。这对我的隐形研究来说，真是天赐良机。可是，我经过几天的认真考虑后，最终还是谢绝了他们的好意。因为，这个军工研究所的纪律太严，不准对外打电话，不准交朋友，不准写信，不准乱说话……唉，不准的东西太多了！我自由散漫惯了，咋受得了这种约束？再说，我在大学执教这么多年，还真舍不得那些与我交情很深的同事和学生呢！我虽然不愿意正式调入6910研究所，但他们对我的这项研究仍十分重视，将这项研究立项命名为‘YS01’工程，并提出给我提供研究经费和设备；他们对我提出的唯一条件和要求是：在‘YS01’工程的研究过程中，必须绝对保密，不能对外界提及‘6910’。我答应保密，但谢绝了他们提供经费的建议，因为我的研究才刚刚起步，前途未卜，我不能白花国家的钱；再说，我的工资、稿费已经足够用了。我只是收下了他们赠送的精密仪器和设备，秘密地建起了我的私人实验室，暗中进行人体隐形研究。可以这样说，很长时期以来，我同时在干着两项工作：一方面，我是大学教授，仍然承担着学校的教学任务和科研工作；另一方面，我又是军工‘6910’研究所秘密的特约研究员，在业余时间从事着‘YS01’工程的研究工作。学校的领导和其他人不了解内情，还以为我的内分泌出了问题，脑筋单边，真是笑话！”
　　说到这儿，夏师泊哈哈大笑起来。
　　　　

　　郑云飞好奇地问：“夏老师，这个研究所在哪里？”
　　 夏师泊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贵州的军工单位很多，有一些已经公开或半公开了，所以，人们才知道研制生产飞机零部件的‘061’在黔北；研制电子产品的‘083’早期在黔南，后来迁到贵阳。还有许多直属各部委的绝密级的科研单位，因涉及保密条例，不能说。这个‘6910’研究所，人们连代号都不知道，更不用说知道它在哪里了。我猜测，‘6910’可能设在贵州某处的深山里。至于其他情况，我就一无所知了。”
　　　　郑云飞怔怔地望着夏师泊，一时说不出话来。
　　　　夏师泊拍拍郑云飞的肩膀，轻松地说：“关于‘6910’的情况，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你必须绝对保密。好好，我们不说这个了，谈谈别的吧。云飞，你对第二次世界大战感兴趣不？对二战的情况了解得多不多？”
　　夏师泊的思维非常活跃，常常会从一个话题突然跳到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话题，其间相隔十万八千里，叫人找不着北。刚开始与夏师泊相处时，郑云飞常常被弄得晕头转向，时间长了，才逐渐适应下来。现在，夏师泊突然把话题转到第二次世界大战，郑云飞只好老老实实地说：“我喜欢看打仗的书和电影，只是看热闹，其他的东西，就不晓得了。”
　　夏师泊很喜欢这位年轻人的诚实。他在大学执教多年，培养出若干个博士和硕士研究生，可谓见多识广。他教的那些学生资质都很好，也不乏品格不错的人。但像郑云飞这样纯洁诚实、毫无心机的孩子，就像一块未经雕琢和污染的天然璞玉一样，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
　　夏师泊说：“现在全世界都在谈论克隆问题，都知道第一只克隆绵羊是英国科学家研究出来的，你也知道吧？”
　　郑云飞点头说：“报纸上还登了那个克隆羊多丽和它妈妈的大照片。我看了，觉得多丽真的跟它妈妈长得一模一样，真是有点奇怪。”
　　夏师泊接着说：“但是，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世界上最早大胆地提出克隆技术设想的，其实是二战时期德国的一些生物科学家。”
　　“真的吗？”郑云飞感到有点惊奇。
　　夏师泊严肃地说：“是的。而且，克隆技术的成功，也使我受到鼓舞。现在，我更加相信，人体既然可以克隆复制，也一定可以隐身。”
　　郑云飞问：“当时正在打仗，德国人忙都忙不过来，咋会想到要克隆人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说来话就长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是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参战国家最多、伤亡人数最多的一次世界大战。二战给人类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也使人类的科学技术产生了空前未有的大飞跃。二战有许多深刻的经验教训，值得后人研究和借鉴。云飞，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以后好好用心研究一下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发生的一切，对你今后的事业大有益处。”夏师泊语重心长地说。
　　郑云飞点点头。
　　夏师泊在沙发上坐下来，点燃了一支香烟，沉思起来。郑云飞知道夏师泊的脾气。夏师泊平时不抽烟，也不相信“文章不通，全靠烟冲”之类的鬼话。只有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他才会将香烟点燃，望着袅袅上升的青烟出神。
　　郑云飞泡了一杯茶，轻轻放在夏师泊面前的茶几上。相处一段时间以来，郑云飞心里对夏师泊产生了一种只有对父亲才有的那种崇敬和依恋的感情。夏师泊快活的时候，郑云飞也会高兴；夏师泊郁闷的时候，郑云飞心里也会觉得十分难受。
　　

　　夏师泊说：“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随着战线的拉长和伤亡人员的增加，德国的兵员严重不足。德国政府下令启动R计划，即研究用工厂生产线合成生产人口的绝密计划。根据不久前解密的第三帝国档案看来，这个R计划同V计划（研制火箭导弹的计划）和W计划（研制原子弹的计划）一起，被背水一战的德国政府视为彻底扭转战局的三大秘密武器。德国拥有许多世界第一流的科学家，在这几个尖端的科学领域都处于领先地位。其中，V计划已经完成，德国已相继研制出人类的第一颗巡航导弹——V1火箭弹和威力更加强大的弹道导弹——V2导弹，并已经开始进行大批量生产。R计划和W计划也已取得了重大进展，接近成功。
　　“在这三个计划中，R计划最富有创意。德国人认为，日尔曼民族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他们要让日尔曼人占领并统治世界。而德国人口有限，要完成这样宏伟的目标是不可能的。要在短时期内增加人口，如果采用传统的十月怀胎的原始方法，即使让所有的德国妇女全部怀孕，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因为有情报表明，盟军已经有在欧洲登陆作战的迹像。为了解燃眉之急，唯一有效的方法就是加紧进行R计划的研究。R计划的原理是，从体格健壮并受过高等教育的德国年轻士兵身上取下细胞来，在试管里用特殊的液体加以培养，使细胞分裂成胚胎，再发育成婴儿；只要做到了这一步，R计划就算完成了一大半。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只要给婴儿喂最新合成的增高食品和成长剂，使其超常规地成长发育，一二年之内便可以成长为一个体格魁伟智力出众的棒小伙子。你想一下，从一个优秀的日尔曼青年军人身上——比如大腿上——取下一块肌肉来，便能够得到一万个细胞。这一万个细胞被送进R计划工厂后，一二年后便可以生产出一万个威武健壮的军人来！这是个多么宏伟的计划啊！只是，当R计划进入最后的关键性阶段时，英国军情六处的谍报人员获得了这一重要情报，并立即上报盟军最高统帅部。盟军当然不会让R计划得逞，就采取断然措施，于1944年6月6日提前在诺曼底登陆。接着，盟军的飞机对设在莱茵河畔森林中的R计划秘密工厂进行了大规模集团轰炸，将那里夷为平地，彻底摧毁了工厂里所有的设施、资料和半成品，消除了一大隐患。
　　“德国的R计划，用今天的观点来看，其实就是克隆技术。 可是，这是发生在半个多世纪以前的事情啊！以当时人类的认识水平和科学技术条件来说，能提出这样大胆的设想并付诸实践，而且差一点获得成功，实在是件空前的了不起的事情。
　　“二战结束以后若干年，英国的一些研究人员根据德国科学家的设想，并从军情六处得到了解秘的R计划的一些零星资料，继续进行克隆研究。经过若干次实验后，英国科学家终于取得了重大突破，在世界上首次克隆出绵羊多丽。多丽诞生以后，克隆技术才得到科学界的普遍承认，大家才认识到德国科学家确实有先见之明。现在，各国科学家对克隆技术产生了浓厚兴趣，都在公开或秘密地进行克隆研究。目前，人类已经能克隆牛，克隆耗子，克隆猫狗。可以肯定的是，从科学技术的角度来看，克隆人已经是完全可能的事情，只是在道义上，在伦理道德上，还不被人们接受罢了。
　　“其实，克隆生物体的想法，在咱们中国古代，早就有了。《西游记》里面，孙悟空从身上拔下一撮毫毛来，放进嘴里嚼碎了，用力一吹，马上就会变出成千上万个小孙悟空来，这不是克隆是什么！？隐身人的想法，在中国古代的神怪小说——也就是现在所说的科幻小说——中，则更是屡见不鲜了。
　　“我一直在想，既然人体可以克隆，那么，将人体变成透明体，也是可以办得到的事情。道理很简单：人体本身并不具备形状和颜色，只是因为对某些光线的吸收和反射，才使人体形成了我们所看到的形体和颜色罢了。如果能用某种化学药品或方法，解除了自然人体对这些光线的反射和吸收，人体不就透明了吗？”
　　

　　郑云飞静静地听着，连大气也不敢出。夏师泊的这些宏论和奇思妙想，是郑云飞有生以来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使他的心灵受到深深的震撼和巨大的撞击。
　　“有趣的是，我的这些想法，与国外的一些著名科学家不谋而合，这使我受到鼓舞。看来，现在世界上，对‘人体隐形’这一课题感兴趣的科学家，并不是只有我夏师泊一人。只不过，俄罗斯、美国和日本的科学家都不约而同地采用传统的物理方法进行研究，而我却将化学和生物学方法结合起来，在一个全新的领域里进行研究罢了。”夏师泊停顿了一下，从茶几上拿过一沓报纸来，翻到其中的一页，递给郑云飞，说：“云飞，这是今天的报纸，你看看吧。”
　　 郑云飞接过报纸来，这是当天的《贵阳晚报》。在第18版上，醒目地印着通栏大标题：
　　 《“隐身梦”将成为现实？——俄美日科学家推出隐身衣》
　　题记：“隐身”一直存在于人们的想像中，不过，关于隐身的美好想像或许也正在推动科学家把看似荒诞的想像变成现实！
　　
　　文中配有几幅彩色照片。在几个小标题“俄教授发明‘隐身衣’”、“隐身技术之‘遮蔽派’”和“隐身技术之‘影像派’”的下面，记者详细报道了俄罗斯乌里扬诺夫斯克州立大学的加多姆斯基教授、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阿鲁教授和英奎特教授、日本东京大学的田智前教授等科学家在隐身技术方面的研究情况。
　　郑云飞仔细读着这篇报道，心情禁不住激动起来。看来，“英雄所见略同”，这话真是一点不假。世界上有这么多科学家都在致力于隐身技术的研究，人类的隐身梦想，总有一天会成为现实。另一方面，悟性极高的郑云飞敏锐地看出，虽然夏师泊教授十分谦虚，仅仅说自己是与国外的科学家“不谋而合”，其实，国外的那些科学家都还只是停留在人体的“遮蔽”阶段，而夏师泊教授却早已遥遥领先，进入了人体隐身研究的实质性阶段了。
　　郑云飞抬起头来，敬佩地望着夏师泊，像仰望一位站在高山之颠的伟人。
　　夏师泊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支着下巴，出神地看着窗外蔚蓝的天空，仿佛在同宇宙间的先知们对话。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目光才收回来，慈祥地对郑云飞笑笑，说：
　　“云飞，我有一个小秘密，一直没有对谁讲过，你想不想听？”
　　“想听。”
　　夏师泊微笑道：“孩子，我告诉你，只是，你别笑我。我还在很小的时候，记得我刚满八岁，就对研究透明人产生了浓厚兴趣。”
　　郑云飞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真的吗？八岁？怎么可能呢？”
　　夏师泊笑笑说：“是真的，一点也不骗你。我满八岁生日的时候，我父亲送给我一本书，是一个美国作家写的科学幻想小说，书名就叫《隐身人》。”
　　郑云飞忍不住说：“《隐身人》？教我语文的张老师也有这本书，我在他的宿舍里看到过。”
　　夏师泊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眼里露出惊喜的光芒：“你也读过这本书？”
　　郑云飞羞愧地摇摇头：“没有。张老师人很好，可是有个怪脾气，他的啥子东西都可以借人，就是不借书。书是他的命根子。”
　　夏师泊赞许道：“这个张老师是个好人。可惜呀，你没有看过这本书，真是遗憾。”
　　郑云飞恳切地说：“夏老师，你能把《隐身人》借给我看看吗？”
　　夏师泊的脸上闪现了一丝痛苦的神色，叹气道：“不可能了，这本书已经被烧掉了，是我的父亲亲手烧掉的。”
　　郑云飞听糊涂了：“咋会呢？你父亲怎么会送给你书又把它烧掉呢？”
　　夏师泊摇摇头，说：“这不怪我爸爸，是怪我自己。我看《隐身人》入了迷，看了无数遍，把书都翻烂了。光看书还不说，我还想当隐身人。趁大人不在家的时候，我把家里能找到的药片、药水、酱油、醋、盐巴、味精，甚至牙膏肥皂，都拿来胡乱配兑做实验，想自己配制隐身药水，喝了好变隐身人。有一天，我在床下的角落里找到一瓶橘黄色的药粉，也拿来兑酱油喝了下去。那味道真难喝呀，又苦又辣又呛人。我想，要变隐身人，再苦也要喝下去。我捏着鼻子把药水喝了下去，结果疼得我翻肠倒肚口吐白沫，在地上滚来滚去。幸好这时候，我爸爸下班回来了。爸爸一见我那样子，把他也吓懵了。他反应过来后，赶忙抱起我，用单车拖我到医院去抢救。一到医院，医生马上给我灌肠，将胶皮管子硬塞进我的鼻子里，捅到肚子里去，把我整得死去活来，总算给我拣回来一条小命。医生告我的状，说我喝的是杀臭虫的六六六杀虫药，气得爸爸差点晕过去。后来，爸爸知道我是想当隐身人，才乱配药水喝。爸爸后悔不迭，气得把那本《隐身人》撕得稀烂，扔进炉子里烧掉了。”
　　

　　“哎，真可惜。”郑云飞惋惜地说。
　　“书虽然烧掉了，可是隐身人的故事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子里，再也无法抹去，甚至影响了我的一生。升初中时，新开了化学课。化学课很抽像，也很难学，很多同学一提起化学课就愁眉苦脸。当时，在同学中流传着一段顺口溜，叫做‘化学化学，磨破脑壳；老师难教，学生难学；大家希望，最好不学’。我却是个例外，最喜欢上化学课，一上化学课就精神抖擞。我在化学方面的天赋很快就被老师发现了。老师委任我当了化学课代表，负责收大家的作业本，还带领同学们做化学实验。这在当时，已经是很了不起的特权了。”
　　郑云飞羡慕地说：“老师，你真幸福，你遇到了一位好老师。”
　　夏师泊点头说：“是的，他确实是位好老师。他姓贺 ，名叫贺望舒，二十八九岁了还没成家，住在教师单身宿舍里。贺老师生性豪放洒脱，不拘小节，走路是个外八字。他经常穿错袜子，两只袜子的颜色不一样。我们这些调皮学生在背后给贺老师起了一个绰号，叫他贺爷。有一年冬天，贺爷给我们上化学课，他手里拿着讲义，一边摇头晃脑地讲课，一边顺着两行课桌间的过道走来走去。一些同学盯着贺老师的脚后跟看，开始窃窃地笑。后来，笑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大家哄堂大笑，肚皮都笑疼了，许多同学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郑云飞好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贺爷的棉毛裤没有穿好，右脚没有穿进棉毛裤里去，那只空着的棉毛裤脚掉了出来，在地上越拖越长，贺爷却一点也没有发觉，仍然一边津津有味地讲课，一边走来走去。后来，他一不小心，左脚踩住了右边掉出来的棉毛裤脚上，把自己绊了一个大筋斗！”一想起当时那开心的情景，夏师泊大笑起来，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
　　郑云飞也笑起来，说：“这位贺老师真有意思。”
　　夏师泊笑道：“他不仅有意思，还真有本事。刚开始上化学课的时候，我们最头疼的就是背化学元素周期表，那么多化学元素，咋个背法？我们找贺老师诉苦，贺老师说没有问题。他花了几个晚上的时间，将那些抽像的复杂的元素名称编成了顺口溜，教我们背诵。他将他的新发明写在黑板上，要我们抄下来背诵。那顺口溜编得真好，我至今都还记得很清楚：‘氟氯铀碘氢，钾钠钡汞金；氧锡钒锰钛，铬锝钼钨银……’像唐诗一样，既押韵顺口，又好听好记。我们对贺老师佩服得五体投地，把他当成了我们的大救星。后来，我遇到其他中学的同学，把贺老师的新发明讲给他们听，他们如获至宝，赶忙记在本子上。后来，一传十十传百，贺老师编的这个化学元素周期表顺口溜，传遍了贵阳市，几乎所有的中学生都会背诵。”
　　郑云飞脱口而出道：“哎呀，我们那儿也知道这个顺口溜，我们初中的化学老师也教我们背过。只是，我背不全。”
　　夏师泊得意地点点头，好像这顺口溜是他编的一样，说：“你看，都传到你们那儿去了，贺爷真是功德无量啊！我后来选择学习化学，终生从事化学研究，也主要是受到贺老师的影响。我至今仍然很感激他。”
　　“贺老师还在贵阳吗？”见夏师泊这样的大教授对老师都如此尊敬，郑云飞不由得肃然起敬起来。
　　“他早就不在贵阳了。”夏师泊有些怅然地摇摇头，“后来我听说，文革开始后，贺老师就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走白专道路的典型。他被自己教的那些红卫兵学生整得死去活来，使他伤透了心。贺老师向来心高气傲，落拓不羁，哪里受得了这种侮辱？他后来忧郁成疾，愤然辞职回到安徽老家。唉，一个才华横溢的化学老师，我的启蒙恩师，就这样被文革葬送了。我后来问过许多人，最近才打听到贺老师的下落，他隐居在安徽宣城的章公渡。”
　　 云飞说：“以后，我要是有机会到安徽去，一定要去拜望贺老师。”
　　夏师泊说：“我的年纪都这么大了，贺老师要是还健在，也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唉，岁月不饶人啊！云飞，我不能再等了。我今年已经六十八岁了，也许我能活到八十八岁甚至更长的时间，也许明天上午我就再也醒不来了。我不怕死，但我不能带着遗憾离开人世。你是我实现夙愿的唯一希望，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一片苦心。”
　　

　　云飞庄重地点点头。
　　夏师泊沉思良久，缓缓说道：“云飞，你很幸运。在品格方面，父母给你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这非常难得、非常宝贵。人的知识，可以靠后来的学习逐步积累丰富，但品格的培养却必须在很小的时候开始。俗话说，‘从小看大，三岁看老’，就是指品格而言。中国自古以来，就有‘人之初，性本善’和‘人之初，性本恶’之争，依我看，全是一派胡言。一个婴儿刚从娘肚子里出来的时候，你说他是性善还是性恶？都不是。在我看来，说‘人之初，一团肉’，还比较切合实际，也符合唯物主义的观点。人从两三岁起，这团‘肉’就开始发生变化，向善或恶、或亦善亦恶的方向发展，这是品格培养的黄金时期。许多父母不明白这个道理，在孩子幼小的时候过分溺爱，使孩子养成了许多恶习，后来想纠正，已来不及了。你虽然还不成熟，但身上有一股正气，这很难得，你要永远记住父母的恩德。
　　“在文化修养方面，你就差得太远了，要奋起直追。这样吧，从明天起，你每天读四个小时的书。苏东坡说：‘读书万卷始通神’，很有道理。我看的书很杂，买的书也杂。几十年下来，我书房里的藏书虽然没有万卷，至少也有五六千册了，够你好好读一阵子。我希望你成为一个有知识的人，不愿你成为只会使蛮斗狠的一介武夫。美国的罗斯福总统虽然半身不遂，却坐在轮椅上领导了世界反法西斯斗争，取得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胜利。他凭的是什么？是一腔正气和睿智的头脑！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老师，我一定好好学习，不辜负你的希望。”郑云飞感激地说。
　　 除了督促云飞读书学习以外，夏师泊还对郑云飞进行了严格的体能训练。夏师泊另外找了一个老实勤快的青年民工小董，接替了郑云飞的全部工作。然后，他买来许多健身器材，把花园旁边的一间空房子改成了健身房。接着，他从省体育馆请了一位专家，负责对云飞进行体能训练。
　　 夏师泊还要求郑云飞，每天必须光着脚板在煤渣地上跑步走路。
　　 郑云飞疑惑地问：“老师，为啥要这样做呢？读小学的时候，我们的班主任路老师，经常鼓励我们说，如果要像城里人那样穿皮鞋，你们就必须下苦功夫好好学习；不然的话，你们一辈子都只能当农民打光脚板。现在，你给我皮鞋穿了，为啥又要叫我走回头路，受二茬罪呢？”
　　 夏师泊忍不住笑起来：“你们路老师真是这样说的吗？”
　　 “是嘛。”
　　 夏师泊仰天大笑道：“哈哈！难得呀难得！你们这位路老师真是一语道破天机！实实在在，实话实说，不说大话空话，真是难得呀！”
　　 郑云飞也跟着笑起来，说：“老师，我不用打光脚板了吧？”
　　 夏师泊摇摇头，严肃地说：“不，你必须从头再来，再苦也要先过这一关。不然，以后的一切都会白费力气。从现在起，你必须光着脚板不停地走路跑步，直到脚板上长出厚厚的老茧，光着脚板走在碎玻璃上，也跟穿着皮鞋走路一样轻松自如，才算过关。”
　　 光着脚板走路，对郑云飞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他从小在大山里长大，同小伙伴们光着脚板上山砍柴，割草喂牛，经常被茅草刺蓬割出血口子来。伤口流血了，抓一把黄泥巴敷上；要是运气好，遇到刺蓬里正好有蜘蛛网，就扯一些蜘蛛网敷在伤口上，既止痛又消炎，十分灵验。
　　待郑云飞的脚板上长出厚厚的老茧，光着脚板在碎玻璃上走路，也能健步如飞时，夏师泊又请了一位游泳教练来，在碧波荡漾的花溪水库里，教云飞游泳和潜水。
　　这期间，梵净山的无为道长外出云游，路过贵阳，前来拜访夏师泊。夏师泊不失时机地把无为道长苦留下来，软磨硬泡地要他把自己独创的梵净猿臂功，传授给郑云飞。无为道长见郑云飞人品出众，资质超群，十分喜爱，便把梵净猿臂功的要领和招数倾囊相授。才半个月时间，郑云飞便将这些要领和招式基本掌握了，使无为道长大为惊讶。无为道长要夏师泊让贤，将郑云飞让给他当徒弟，夏师泊坚决不干。无为道长无可奈何，只好让郑云飞继续练功，自己则离开贵阳，到外地云游去了。
　　

　　光阴荏苒，转眼间，半年时间过去了，郑云飞仿佛像是换了个人。他的身上、胳膊上的肌肉一股股地隆起来，好像施瓦辛格；梵净猿臂功已练到了一定火候，一举手一抬足之间，虎虎生风。他身轻如燕，纵身一跃，可达两三米。
　　接连下了几天雨，花溪河的水涨了起来。
　　　　这天晚上，夏师泊将云飞带到自己的卧室里，严肃地对他说：
　　　　“云飞，我们的实验已到了关键时刻。你如果不愿意继续进行实验，可以提出来，我决不勉强你，我们的实验就到此为止吧。你已经练成了一身本事。凭你现在的本事，你完全可以过上很不错的生活，娶妻生子，一辈子衣食无忧。但是，你如果继续实验，喝了我研制的隐身制剂，你就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因为，这是一种绝无仅有的隐身制剂。按一定剂量喝上两个月以后，再加上特定的穴位刺激，你将成为一个真正的隐身人。由于隐身制剂改变了人体的分子结构，会与人的本体发生剧烈的冲突，特别是在生殖系统方面，几乎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使隐身人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隐身人最大的缺陷是，他不能与异性发生肉体关系。一旦发生了这种关系，他的寿命将会大大缩短，最多只能再活半年到一年时间。我一直想改变这个缺陷，但是我没能做到，这是‘YS01’工程至今不能完成的致命弱点，是使我抱憾终生的事情！经过多年的苦心研究和动物试验，我已经初步解决了人体隐身的关键问题。但我不能使隐身人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这是我最大的失败。
　　　　“在科学界，失败是经常发生的事情。做探索的人不一定有把握成功，我也一样。一项技术最后是否都一定成功？不一定的，多半是失败。社会的发展，要靠一批又一批的人去探索，我们责无旁贷。搞科研的人应该具有的最基本的素质之一，就是经得起失败。失败是成功之母。失败了，其实也是成功。因为我搞了这个实验，知道这条路不行，后来的人就别再走这条路了，这对人类是有贡献的。所以，失败在科学上，对人类的贡献同样大。
　　　　“唉，我从事的这项隐身技术的研究，对人类来说，是福还是祸，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特别是发生了魏杰夫的偷窃事件以后，我心里就更没底了。原子弹掌握在正义的人们手中，就能迫使不可一世的小日本鬼子投降，结束对人类带来巨大灾难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可是，要是希特勒和东条英机抢先一步掌握了原子技术呢，人类就将陷入万劫不复的灾难中了。同样的道理，隐身技术掌握在正义的人们手中，就可以对恐怖分子实施毁灭性的打击；可是，如果这项科研成果不幸落入恐怖分子的手中，人类社会就将永无宁日了。
　　　　“云飞，我在这世上的时日已经不多了，我不怕失败。可是你不一样，你不能失败，也没有义务去承担失败。你还年轻，风华正茂，来日方长。生活对你来说，才刚刚开始。自从你到我这儿以后，我心里一直非常矛盾。一方面，你的品格和资质，远胜于一般年轻人，是我进行这项实验的最佳人选；另一方面，我又担心，把你引进这项风险很大的实验中来，会使你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甚至会毁了你的一生。我真的很为难。”说到这儿，夏师泊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云飞，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想不想女人？”
　　　　云飞没想到夏师泊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一时窘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夏师泊宽厚地笑笑，说：“你不否认，就是承认了。嗨，想就想嘛，有哪样不好说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女之间互相吸引互相倾慕，很正常嘛！我看嘛，在李老师家当保姆的那个姑娘韩冷香，长相、人品都不错，跟你正好是天生的一对。你是不是喜欢她了？我干脆好事做到底，帮你牵个线搭个桥？”
　　云飞急得连忙摇手道：“不行不行，夏老师你别乱来！”
　　　　夏师泊打趣道：“看你急成这样子，莫非你已经有了心上人？”
　　　　

　　云飞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夏师泊轻轻“啊”了一声，心里不由得悲喜交集。一方面，他历尽艰辛，好不容易才找到云飞这样一个品格超群的优秀青年，有望使之成为隐形研究的理想人选，但这位难得的人选转瞬之间眼看便要失去，不禁悲从中来；另一方面，夏师泊在内心深处已将云飞当成自己的儿子一般看待，真诚地希望云飞能幸福快乐。现在，见云飞坦然承认已有了意中人，夏师泊不禁又满心欢喜。
　　　　夏师泊将一只手放在额头上，闭目沉思了好一会儿，最后痛苦地作出决定：宁愿另外寻找合适的人选，推迟隐形实验，也要成全云飞的幸福。他睁开眼睛，微笑地对云飞说：
　　　　“云飞，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把你女朋友的情况给我说说？”
　　　　“老师，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她是我……姐姐。”云飞解释道。
　　　　夏师泊一下子瞪圆了眼睛：“胡说！你只有一个妹，从哪里又跑出个姐来了？”
　　　　云飞嗫嚅了好一会儿，才老老实实地将他如何遇见舒芯、暗恋舒芯、舒芯的情况、徐平业前来相亲、自己愤然出走离开舒芯的大致经过，全部告诉了夏师泊。
　　　　夏师泊听得出神。待云飞讲完了，夏师泊用手指着云飞，摇头叹息道：“云飞呀，你咋这样憨呀？像舒芯这样的好姑娘，可遇不可求！你喜欢舒芯，就直接告诉她嘛！‘花开堪摘直须摘，莫待无花空摘枝’，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当初我就是因为胆子小，不敢说，错过了班上的那个好姑娘，一辈子追悔莫及！莫非你要走我的老路，一辈子当光棍打单身哪？没出息！”
　　　　云飞呐呐地说：“老师，我觉得，我配不上她……”
　　　　“世俗之见，世俗之见！我还以为你有点水平呢，原来也是这样俗气！”夏师泊打断了云飞的话，不屑地说，“说穿了，你觉得你是个穷背兜，配不上她是不是？”
　　　　云飞点点头。
　　　　“没关系。你只管大起胆子去找舒芯，向她表明心意！”夏师泊拍拍胸口，豪气地说，“你就对舒芯说，你现在是夏师泊老师……不不，是夏师泊教授——关键时候得用这教授头衔撑一下门面——的义子。夏教授的儿子爱上了她，也不算埋没了她，你就和她扯平了。”
　　　　“老师，你误会了，舒芯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
　　　　“那就更好了。你看中的人，肯定不会错。我看哪，你干脆去找舒芯，直截了当向她求婚得了！”
　　　　“求婚？”云飞心中一震，愈发有些胆怯起来，望了望窗外的大雨，推托道：“老师，这两天雨大，是不是过几天，等雨停了再说？”
　　　　“等等等！你咋这样弯酸？这种事情能等吗？别说下雨，就是下刀子，你也得去！时间拖久了，黄花菜都凉了。”夏师泊生气地教训道。
　　　　“夏老师，我……我不想去飞机坝，我怕见舒芯。”云飞忧心忡忡地说。
　　　　“为哪样？”
　　　　“我怕她已经……嫁人，嫁给那个徐老板了。”
　　　　“原来是这样。嗯，也有这种可能。越是这样，你越是应该去一趟。只要舒芯还没有嫁人，哪怕她已经订婚了，你也可以把她抢回来！”
　　　　“夏老师，我……”
　　　　夏师泊斩钉截铁地说：“别啰嗦了！最迟不超过明天，你就去找她，把她抢回来！”
　　　　云飞再也推托不过，只好红着脸，鼓起勇气低声说：“好吧，老师，我明天晚上就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