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江和珠江上游的贵州西北部毕节地区大方县，有一个叫小沟的村民组，受穷挨
饿种了17年的树。17年间，尽管小沟人没有一间好房住，没有一件好衣穿，但他们从未
向政府伸手要过一粒救济粮、一分救济款，却如数交清了各种农业税费。
　　他们靠什么生存？靠什么支撑？记者日前带着这些疑问走进了大方县羊场镇穿岩村
小沟村民组。
　　在一场灾难中人们发现了小沟
　　1999年5月7日，一场洪水袭击了毕节地区的大方、黔西等6个县市，75个乡镇18余
万户农家57万人受灾，直接经济损失上亿元。其中，大方县的小屯乡滑石村岔冲、红星
两个村民组受灾最为惨重。
　　当地村民回忆，那天下午雷电交加，山洪夹杂着泥石流从山坡上汹涌袭来。40分钟
的狂风暴雨，就造成这两个村民组125户人家中16人丧生，27幢房屋被冲毁；水打沙壅耕
地1265亩，直接经济损失近百万元。
　　同一天，距这两个村民组仅10多公里的小沟村民组却是一方水土两重天，风雨过后
依然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小沟人庆幸地说，如果不是10多年前在500多亩耕地和3000
亩荒山种上了树，恐怕也会遭遇同样的厄运。
　　17年，一段悲壮的种树经历
　　当年的小沟人还没听说过保护生态的新鲜说法，他们拿出“活命田”种树，只是出
于摆脱贫困的朴实愿望。
　　“春种几大坡，秋收不满箩。”和乌蒙大山深处的许多山村一样，小沟村民们赖以
生存的土地大部分是25度以上的坡耕地。当时任村干部的共产党员杨先富给大家算过一
笔账：“小沟这些耕地一亩地顶多打包谷100多公斤，最多卖200元。如果种树，一亩地
可栽30棵，十几年后一棵树至少可卖20元，每亩树林价值最低6000元。”
　　1984年，小沟人抓住县政府号召退耕还林的机会，利用县水电局提供的6万株树苗，
将全组25度以上的坡耕地全部退耕，造林450亩，剩下90亩耕地也实行了林粮间作。与此
同时，杨先富还与其他5个村民带头承包了全组3000亩荒山造林。
　　“种树周期长，想吹糠见米莫上场；退耕还林好处多，血的教训记心头；不管肚子
怎样饿，不能乱砍一棵树；家家户户管护好，30年后成万元户……”这是种树带头人杨
先富为鼓励村民种树编写的顺口溜。17年来，小沟人就是念着这些顺口溜，饿着肚子每
年种树1万株以上，全组20多个山头全被柳杉、水杉、桦槁、松树等笼罩。
　　由于大面积退耕还林，小沟人均耕地不足1亩，林粮争地矛盾越来越尖锐。1991年
时，全组人均粮食142.5公斤，到1996年已不足80公斤。杨先富有些委屈地说：“我们
真是哑巴梦见娘，有苦说不出哦。”在小沟人的记忆中，只有县里搞退耕还林那年是吃
饱饭的。当时县政府规定退耕一亩补给议价粮25公斤。这年小沟人饱饱吃了一年的大
米、面条。但好景不长，本身就是贫困县的大方县，终因力所不及，中断了退耕农户的
粮食供应。
　　本分的小沟人为交清每年的农业税费，强劳动力结伴外出挖煤。不想一次小煤窑事
故，伤的伤，死的死，代价惨重。拥有30棵树木的杨先荣，由于舍不得砍树，不得不让
20岁的儿子去挖煤，结果儿子葬身井下。
　　小沟人再不敢外出挖煤了，唯一的大宗收入也断了来源。有一年，为交清税费，无
奈之下，小沟人挪用县交通局扶持修路资金3000元抵交了农业税。为了不辜负政府的支
持，此后两个冬春，全组勒紧裤带，投工投劳，男女老少齐上阵，硬是在崇山峻岭间修
出了一条3公里长的公路。
　　穷日子过得叮当响的村民韩德才满怀憧憬地说：“再苦10年，小沟人就熬出头了。
到时卖棵大树就有大米肥肉吃了。”但村民们又不无忧虑，自己种的树，砍伐要政府批
准，钱不知何时才能到手。
　　谁来回答小沟人的困惑
　　今天，小沟人已拥有成材林木160多万株，价值上千万元。按全组27户106人计算，
人均拥有10万元资产。但令人遗憾的是，小沟人仍守着“金山”受穷。
　　走进满目苍翠的小沟，记者看见，农家都是土墙茅屋。虽然清泉流淌，却没钱买一
根水管引水进家。村民省吃俭用集资架起了电线，终因每度高达9元的电价成为“摆
设”，使小沟人又回到了点煤油灯和松明的岁月。种树17年，全组过年仅杀过3头猪。小
沟人勒紧裤带种树17年，为西南岩溶山区生态建设树起了一面旗帜。但是，当国家在西
部实施退耕还林政策时，小沟人却享受不到。他们拿着“绿色银行”的存折，却不能自
由支取自己的存款，让周边村寨的农民感到靠种树脱贫致富的希望太遥远。
　　当年遭遇洪灾的岔冲村民组长杨禄明苦涩地说，今年乡政府无偿提供了1万株树苗，
但村民说什么也不肯栽，害怕种了树没饭吃，宁愿过“种一坡收半箩，种一年吃半年”
的苦日子。为完成退耕还林任务，无奈之下，乡长杨明华只好带领20多个乡干部突击栽
种。
　　毕节2.68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属长江和珠江流域面积的分别占95.38％和4.2％，是
两江上游重要的分水岭。由于人口包袱沉重，全区25度以上的坡耕地达314.78万亩，占
全省的1／3。全区石漠化面积已达15.33万公顷，并以每年近2000公顷的速度扩大。这
不仅严重制约了毕节地区的经济发展，也对两江下游地区的可持续发展和人民的生命财
产安全构成严重威胁。
　　据悉，贵州省已将建设两江上游生态屏障列为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的重点。毕节地
委书记朱生亮提出，不应把退耕还林仅仅理解为生态工程，必须同时把它建成富民工
程。在人多地少的西南地区，生态建设与经济发展是一对不容回避的现实矛盾。如何帮
助农民在生态建设中真正脱贫致富？西南地区能否走出一条可持续发展的生态经济之
路？小沟人的困惑向我们提出了一系列重大的政策课题。

《中国环境报》2002-2-22第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