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西北高原上威宁县的彝族、回族山乡,不少地方我曾有幸一行,留下的印象是颇为深刻的,马摆山绵延的雪帽令人依恋,板底乡无涯的草地使人忘情,在我的记忆中,观风海那连片的黄梨树林,石门坎那飘飞的金冠苹果花,龙街城边那横跨滔滔格拉河的索桥,草海镇那荡漾着蓝天白云的海子,以及附近水草地上明媚的风光,都一一地保留在我的照像机中。
我对岩脚寨的记忆又是格外的深刻,这叫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想得多了,才渐渐明白,原来是岩脚寨那浓郁的彝乡风情,使得我久久不能遗忘。
地处威宁县西北部的岩脚彝族村,北临盐仓大草原,西南则倚雷家大营蜿蜒而去的黑泥山,它是草地的边缘,山脉的起点,冬日里,山顶上白雪皑皑,冰凌满树。到了夏日,山上冰雪消融,山水奔泻而下,汇聚到平地上来,日累月积,年复一年,这一带成了令人谈虎色变的泥水草地,1936年7月,由贺龙领导的红二、六军团长征,从荒凉泥泞的岩脚乡路过,人困马乏、粮草不济,就有不少战士长眠于这荒凉之地,当地彝民对岩脚寨也是少有好评,有一首民谣曾这样唱到:
“岩脚彝寨子,苦荞洋芋过日子。想吃苞谷饭,要等老婆坐月子:想吃大米饭,除非二辈子。”
如今的岩脚寨,情况就是两样了。
我到岩脚寨时,正逢农历六月,草原上的六月,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这时,虽已仲夏,但高原上的春意正浓,无论走到那里,都使人觉得如在画中。
你看那经过飞机播下的牧草,绿光溶溶,一直向前伸进:到了地平线上又有几点长满绿树的山峰头悄然露出,远远望去,就象撒落在海上的星星碧玉小岛。金铃子、马缨杜鹃、云锦杜鹃、茜绕花,黄得如金,白得似雪,红得象火,色彩斑斓,流光溢彩,给明净的空气溶进了一缕缕淡淡的清香。在这鲜花如云的原野上,一条弯曲的小路时断时续,几个彝民挥舞着马鞭,纵马飞奔,扬起了一阵阵灰黄烟尘。
这里是以牧为主的彝乡,这一片“宝地”就是丰饶的牧场。站在间或隆起的小山包上,只见汇聚了无数悠悠流水的二塘河缓缓地流着,可又听不到一丝波鸣水响。水沟边,河滩上,成群的威宁黄牛、乌金马、黑山羊和绵羊,俯首其间,有的啃吃青草,有的畅饮流水,偶尔,有小羊蹦蹦跳跳,引颈欢叫……
我走下山包。在一丛丛被当地乡民视为“摇钱树”的拴民栎树的绿荫里,散落着几座独具特色的彝家石砌院,其中一座院落名叫朱家院子,当年贺龙率领的红二、六军团总指挥部就驻扎在院子里的蒋兴友家,指挥红军分三路合击平山堡,烧毁朱益斋的碉堡,消灭了一部分企图阻击红军长征的地主武装。从那时算起,匆匆的岁月已逝过60余年。如果说,当年红军艰苦战斗的生活是在为今天播种,那么,今天富庶的生活不就是那种子的果实吗?然而要说此行之幸,是遇上了彝民阿诺的婚礼。而阿诺举行婚礼,附近几个彝族村寨的人们都打着火把,聚集到岩脚寨,人数之多,场面之大,是难以形容的。
婚礼是在晚间进行的,彝族同胞平时都爱聚在一起唱歌、跳舞和饮洒,逢到这样的时刻,怎能不热闹一番呢?当夜幕降临以膈,只见许多火把缓缓地移动着,从四面八方汇集到阿诺的寨院,然后人们围坐在草地上,等待着新人的出现。婚礼一开始,几位被公认的长者,由人们推选出来,作了婚礼的主持人。他们在大方桌后就坐,其中最年长者拿起一张红纸,高声地宣读着送礼人的名单,接着新娘阿尼、新郎阿诺在男女青年的推拥下,来到方桌前,毕恭毕敬地站着,另一位长者也站起来走到新人的面前,摸着胡须,用风趣的口吻问道:“阿诺,你爱阿尼吗?”阿诺这个面孔黝黑、身材高大均称而又十分健壮的小伙子一口回答说:“是的,我爱她。”老人欣然一笑,又问新娘:“阿尼,你爱阿诺么?”俊美的新娘带着几分羞涩说:“爱的”。老人哈哈大笑,转过身来对着人群,拔响了怀中的月琴,弹唱道:
“山坡上的鲜花多的时候,坡是心焦的,不管山坡如何心焦,鲜花总是要开的;
“娘家姑娘多的时候,阿妈是心焦的,不管阿妈多么心焦,姑娘总是要出嫁的;
“岩脚寨的小伙,山那边的姑娘,是什么使他们感情沟通?是‘曲谷’(爱情)把他俩的感情沟通。”
琴声伴着歌声,老人竟踢踢踏踏地踩起了舞步,围坐的人群涌动起来,有的抱来了酒坛,有的点燃了篝火,这一来,欢乐的气氛就难以平息了。新郎新娘已被丢在了一边,以后还有什么仪式,似乎已被人们忘却。在方桌四周,爱喝酒的人用一根根的竹管伸进坛中,喝着咂酒。而不喝酒的小伙子和姑娘们则高举着火把绕着篝火,围成了一个大圆圈,跳起了《荞子丰收舞》,火光把他们的面孔映得通红通红,月琴、口弦琴和羊皮鼓的乐曲把大伙的心儿拨弄得痒痒的。宽敞的草地上,火把飘移,衣飘裙动,笑声入云……看着这一切,我突然想到,这也是一幅画,一幅欢庆美好生活的画啊!这一切是应该保留在我的照像机里。
是的,生活是美好的,昔日那荒凉贫瘠的草地,那叫人断肠的生活早日消逝。随之而来的是草场的丰美,牛羊的兴旺,彝家生活的日新月异。
我离开岩脚寨已有些时候,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些记忆不仅没有减褪,反而变得愈加清晰。原来,生活中的许多美好,是不会褪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