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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转帖]一个贵州土工子的离奇遭遇
拓夫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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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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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一个贵州土工子的离奇遭遇

这是一篇在天涯社区连载的长篇小说,作者系贵州人,描写的也是贵州人的故事,追读该连载许久,个人觉得写得很好,尤其是里面写的人和事,以及那些发生故事的地方,我们贵州人会有很多共知、共鸣。

不敢独享,拟不厌其多,一段一段转载过来,同各位朋友共飨!

舞文弄墨』一个贵州土工子的离奇遭遇

作者:扑笔一笑

相关网址:http://www.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culture/1/255719.shtml

发贴心情拓夫说:

2008/10/31 14:5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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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夫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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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一个贵州土工子的离奇遭遇》(暂名)修改整理版
  
   第 一 章
  
  一个打着淡绿色太阳伞的年轻女人袅袅婷婷地沿着南明河边走过来。她穿着一条剪裁合身的淡紫色无袖连衣裙,皮肤白皙,身材高挑,长着端正的鼻子,小巧的嘴唇,眼睛大而有神,模样十分俊俏。
  她名叫舒芯,是贵阳市一家综合批发兼零售商品的商店老板,生意做得很大。她曾经结过婚,但结婚才一年多,丈夫便跟着第三者跑了。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中国人生活中的婚外恋也像通俗唱法一样流行起来,两者之间好像有一点因果关系。丈夫跟人家跑了,舒芯关起门痛哭了好几天,后来,慢慢也就想开了。和她一起做生意的女朋友劝她说,“男人怕有钱,女人怕有闲”,人嘛,不管是男人女人,一般都会饱暖思淫欲;男人要是荷包里有了钱,女人要是闲得无聊,如果自己把持不住,早晚总会红杏出墙节外生枝。话虽是这么说,可是舒芯还是觉得窝火。如果把丈夫拐跑的是个漂亮小蜜,舒芯也就认栽了,谁叫自己技不如人貌不如人呢!令舒芯感到万分沮丧的是,让丈夫走火入魔的那个家伙,比他大三岁都不止,还是个丑鬼,长得又黄又廋。如今的男人,可能是雄性激素出了问题,脑筋都有点单边,喜欢起丑女来。最典型的例子是英国王子查尔斯。那王妃黛安娜既聪明美貌又善良贤惠,是百里挑一的理想王妃,可是查尔斯偏不喜欢她,硬要同那个卡米拉鬼混。卡米拉长得并不好看,皮肤打皱折,一口大黄板牙,脾气也不好。可是查尔斯偏偏就是喜欢她,同她明来暗往几十年,非要娶她不可,你说怪不怪?同丈夫离婚以后,舒芯心里郁闷,关了商店,随旅游团去泰国散心。泰国南部的芭堤亚,是美女云集的地方,还时兴租“三子”, 即租房子租车子租妻子。那些西方游客到这里来,大把大把地花钱,直到把钱快用光了,只剩下一点刚够买返程机票的钱,便与临时妻子一拍两散,各走各的路。奇怪的是,舒芯注意到,站在街边的那些美女无人问津,生意萧条;那些陪伴在老外身旁满大街窜的临时夫人,一个比一个丑陋矮小,越黑越丑的女人越是抢手货。看来,这世界真是乱套了。
  从泰国回来以后,舒芯的心境渐渐平静下来。她读过许多书,知道自古就有“红颜女子多薄命,幸福落在丑人家”的说法。过去,她不懂这其中蕴含的道理,现在看来,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目前,舒芯主要是经营大宗商品的批发。她在贵阳二戈寨有一个大仓库,有专门的仓库管理员。从商品的谈判、验货、进货和批发出货都由舒芯自己亲自负责,进出货物时需要的搬运工人和运输卡车则是临时雇用,用完便马上结帐。在飞机坝住房下的零售商店,舒芯则雇了一个手脚勤快的乡下女孩田小秋打下手,生意也十分红火。
  这天,舒芯刚签定了一宗大生意,心情不错,便沿着南明河溜达着慢慢往家里走。
  那一对跑到城里来偷偷亲嘴的活宝还没有忙活完,仍在没完没了地死咬住对方不放。他们的动作虽然夸张了一点,但那不顾一切的心急火燎的样子很让舒芯开心,看得她也跟着春心萌动,浑身燥热起来。刚开始时,她还有点不好意思,把脸转向河里,装出一副隔河看柳的样子,只用眼角的余光偷看这一对情侣的热吻。过了一阵子,她有些气恼起来,心想,我又不是躲在床底下偷窥人家的隐私,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公共场合,你们做得我为什么看不得?这么一想,她便坦然起来,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大大方方地盯着这一对活宝看。看了好一会儿,一股酸溜溜的感觉从她的心底悄悄升起,渐渐占据了全身。
  唉,自从那没心没肺的家伙跟人家跑了以后,寡居三年多来,舒芯已经忘记了男欢女爱是什么滋味。有时候实在打熬不住了,她便去专卖音像制品的商店里,买一些教授夫妻生活技巧的科教片,锁在卧室的柜子里。晚上,待商店关门后,女帮工也睡觉了,她便一个人关起门来,像作贼一样躲在卧室里偷偷地看碟子,以获得精神上的短暂的满足。时间久了,光看碟子过干瘾也觉得索然无味,因为那毕竟是隔靴搔痒,远水解不了近渴,甚至越看越让人莫明其妙地觉得难以忍受。想跟现在一些人那样,找个白马王子搞露水夫妻一夜情吧,她又没有那个胆子,生怕受骗上当,弄不好会鸡飞蛋打,赔了夫人又折兵。有一些好心的亲戚朋友给她帮忙,先后给她介绍了好几个离异或死了老婆的单身男人,但都是些残次品,不是七歪八扭的看不上眼,就是俗不可耐的老财迷。相了几回亲以后,舒芯十分失望,不想再找对象了。毕竟,她已是二十八九岁的人了,与她年纪相仿的条件好的单身男人,早已被别的女人哄抢一空,剩下的自然都是些处理品,质量上很难保证。舒芯的眼光很高,容貌十分美丽,经济条件又好,不愿意委屈自己随便嫁人,所以至今仍是单身一人。
  那对情侣似乎觉得亲嘴不过瘾,男的干脆脱下皱巴巴的西装盖住自己和情人的脑袋,像鸵鸟那样顾头不顾尾,在西装下面亲热起来。
  舒芯是过来人,不用看也知道他们在搞些啥名堂。再看下去就有点不道德了,她脸红心跳,急忙离开。可是,她才走了十几步,双脚便像被钉子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不动地站住了——在一棵大雪松下的绿草茵茵的草地上,睡着一个似曾相识的年约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这个人是谁?为啥模样这样熟悉呢?舒芯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仔细打量睡在地上的年轻人。只见他的头枕在背兜上,像个天真无邪的大孩子一样睡得那样香甜。他长着一头黑黝黝的自然卷曲的卷发;棱角分明的脸上,两条浓眉微微上扬,鼻梁笔直,显得十分优雅;嘴唇不厚不薄,上面有一层还不能被称为胡子的薄薄的绒毛;睡梦中的他,嘴唇紧紧抿着,显得执着而刚毅;他的肩膀很宽,廋腰窄臀,手臂上肌肉结实,体型呈倒三角形,十分健美。这是谁呢?舒芯心想,自己一定在哪儿见过这个人。她静下心来,脑子里像电视回放画面一样,把所认识的所见过的人仔细搜索了一遍。突然,像电光火石闪亮一般,一个心仪已久的熟悉的名字在她的心头闪现出来:
  “费翔!”
  不错,正是他,正是那个用自己充满男性美的优美歌声,当年用《冬天里的一把火》和《故乡的云》等歌曲征服了亿万观众的费翔。当费翔红遍大江南北的时候,舒芯还是个刚上小学的小姑娘。只要伯父家的那台黑白电视机上一出现费翔的镜头,舒芯就会激动得在心里欢呼起来。每个小姑娘的心中都有自己崇拜的偶像,都有自己理想中的白马王子,只不过有的人说出来,有的人不说出来罢了。舒芯心中的白马王子就是费翔。当然,她也清楚,这一辈子要结识费翔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这并不妨碍她对费翔的一厢情愿的崇拜和思恋。上回报上登载了费翔的一张照片,年届五十岁的费翔依然风度翩翩,风采不减当年。舒芯把那张照片剪下来,小心地放进像册里保存起来。儿时的梦幻依然色彩斑斓,她关心着费翔的一举一动,搜集保存了许多报道费翔情况的图片和资料。现在,一个活生生的青年时期的费翔就躺在她的眼前,怎不令她心动?!当然,舒芯明白,费翔即使再落难,也不可能到贵阳来打工当背兜,但这个头下枕着背兜的青年实在太像费翔了。仔细看来,他与费翔还是略有不同,他没有费翔那样潇洒洋气,但比费翔更健康朴实。
  舒芯默默地注视郑云飞许久,方才蹲下身来,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
  “喂,你醒醒。”
发贴心情拓夫说:

2008/10/31 14:5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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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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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云飞醒了,忙翻身坐起来,揉揉眼睛,茫然问道:“老板,你叫我?”
  “嘻嘻,”舒芯抿嘴一笑,“想请你帮忙做点事情。”
  “哪样事情?”
  舒芯想了想,说:“和我到花香村批发市场走一趟,打点货。”
  郑云飞说:“对不起,我有事。我要在这儿等人。”
  “等哪样人?”
  “钓鱼的人。”
  “嘻嘻,太阳这样大,钓鱼的咋会来?你瞧,哪儿有钓鱼的人?”
  郑云飞朝四周看了看,火辣辣的阳光下,确实没有一个钓鱼的人。他有些发愁了,眉头微皱,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忧愁。
  舒芯的心不禁颤抖了一下,天哪,就连他皱眉的样子都像费翔!她感到火辣辣的阳光也变得温柔起来,宁静的空气里洋溢着春天清馨的花香,心灵深处仿佛又飘来费翔那蕴含着磁力和淡淡乡愁的歌声:
  
  “归来吧,归来吧,浪迹天涯的游子……”
  
  许久以来,舒芯的心已静如死水,不敢幻想今生今世还会遇到令自己心动的男人。但眼前这位似曾相识的年轻人的出现,却在她的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这是一种很难用语言表达清楚的复杂的情愫,既有青年时期对恋人的思恋向往,又有几分人到中年时的慈母对爱子的温情。
  她用几乎是恳求的语气对郑云飞说:“小兄弟,帮帮忙嘛,我一个女人家,咋拿得动?”
  郑云飞最怕人家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只要有人求他帮忙,他就难以拒绝人家。他朴素地认为,人家有求于你,说明人家有困难,你要是袖手旁观不帮忙,简直不是人了。
  他背起背兜,简单地说:“要得,我跟你走。”
  郑云飞这样爽快,反而使舒芯觉得有几分意外了。她惊讶地说:“你就不问问,要背好重的东西?给多少工钱?”
  “没关系,只要我背得动,钱你随便给点就行。”
  舒芯不由得暗暗称奇。经营商店这么多年来,每逢大宗的进货出货,都要雇人帮忙,她与各种各样的雇工打过交道。那些人常常为多得一元钱,就会死缠烂打地纠缠好久。像这样爽快的下苦力的民工,舒芯还是第一次遇到。
  她问:“花香村,你晓得不?”
  郑云飞说:“晓得,就在花果园立交桥前面。我在那儿帮人家背过东西。”说着,背着背兜就往前面走。
  舒芯跟在后面,望着郑云飞高大的背影,心想这小伙子可能身高1米76左右,身材匀称,健壮结实,是当运动员的好材料。
  从立交桥下面走过花果园,不久就到了花香村批发市场。这个批发市场很大,主要是批发食品杂货,日用百货,也有水果花卉。
  舒芯自己本身就是搞大宗商品批发生意的商店老板,货物都是从厂家直接进货,再批发给其他商店销售,根本用不着从花香村批发市场进货。她之所以决定到花香村来,是因为遇见了酷似费翔的郑云飞,才临时想起来的借口。她随便买了一箱凯里陈醋和一箱安顺豆腐乳放进郑云飞的背兜里,说:
  “走吧,我们回去。”
  郑云飞见她只买了这一点东西,便说:“老板,我背得动,再买些东西嘛。你来一趟不容易。”
  舒芯心里微微一动。许久以来,她独力支撑着经商业务,虽然赚了不少钱,但风里来雨里去,要提防jiang商的暗算,忍受管理部门的白眼,受了许多委屈,打掉牙往肚里吞,其间的苦楚只有自己知道。她在贵阳长大,也有一些亲戚,但那些人都只是盯着她的钱,想方设法的想沾她的光揩点油,有谁会想过她“不容易”了?
  她脸上的神色黯淡下来,叹了口气,说:“不买了,走吧。”
  郑云飞不再说话,背着东西跟在舒芯后面,离开批发市场,往舒芯的零售商店走去。
  舒芯的零售商店开设在火车站后面的飞机坝。
  从前,这里是一大片耕地和农田,种着蔬菜、苞谷、水稻和慈姑。靠近青山的那边有一大片荒地和平坝子,其间有一个抗日战争时期修建的小飞机场,人们就把这里叫做飞机坝。抗战结束以后,小飞机场早已废弃荒芜,但飞机坝的地名却一直沿用至今。共和国建立以后,政府在这里修建了铁路和贵州高原的第一个火车站——贵阳火车站,南来北往的火车都要经过这里,这一带便逐渐热闹繁华起来。如今,这里高楼鳞次栉比,平房星罗棋布,商业十分发达。
  舒芯自己投资修建的住房和零售商店,座落在飞机坝的晚霞路旁,是一座两层楼的钢筋混凝土建筑,墙体贴有米黄色瓷砖,屋顶是一个大花园。楼房造型别致,十分实用。楼下当街是一间大铺面,铺面旁边是一间大库房。铺面后面有一扇门,进了门便是一间卧室兼值班室,后面配有一间洗手间。值班室的左边有一道大门,通向旁边的那间很大的库房,库房里堆放着很多货物;右面是楼梯,通往楼上的生活区。生活区里有大客厅、餐厅、厨房、书房、卫生间,还有几间卧室。舒芯自己的主卧室里,配有专用的大卫生间。楼房后面还有一座单独的楼梯,装有结实的防盗门,直通二楼的生活区。这样,当商店不开门的时候,可以直接从后面上下楼,十分方便。目前,整幢楼里只有舒芯和帮工田小秋居住,显得有些空旷静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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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0/31 15: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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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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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芯让田小秋收拾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商店,这才发现,那个买鱿鱼的顾客趁着混乱的时机,顺手牵羊拿走了两条大鱿鱼,没有付钱。田小秋连忙报告舒芯,舒芯无动于衷地摆摆手说:“算了,蚀财免灾。你继续收拾,我上去休息一下。”说完,若无其事地打开商店后面的门,上楼去了。
  舒芯进了卧室,反锁上门。这时,她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委屈,一下子扑倒在席梦思大床上,伤心地大哭起来。
  今天是怎么了?自己居然像街上的泼妇一样开口骂人,同人家打架!自从懂事以来,舒芯从来没有跟人红过脸吵过架,更别说打架了。即使是丈夫有了外遇,要跟舒芯离婚的那一段最痛苦的日子里,舒芯被痛苦折磨得几乎精神失常,也没有骂过打过丈夫一下。丈夫永远离开家的那天,内疚地对舒芯说:“舒芯,我对不起你!你骂我吧,打我吧,你骂我打我,我心里还好受一点。”舒芯只是木然地呆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不说。她觉得,即使是一块石头,抱了两年也抱热了,何况是夫妻一场呢。她想恨丈夫,可是一直恨不起来。丈夫虽然对不起她,但在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她知道他并不是个心眼很坏的坏蛋,如今两人之间缘分已尽,就让他走吧。
  舒芯哭了很久,泪水把枕头都打湿了,这才止住哭泣,拉过枕巾揩干眼泪。她和衣躺在床上,无神地望着天花板,把今天的事情回忆了一下。凭良心说,她觉得那位胖女人开初并没有错。人家花钱来买东西,当然希望卖东西的人态度好一点。换成是自己去买东西,也会希望人家百问不烦,百拿不厌,这是人之常情。自从经商以来,无论是在二戈寨搞大宗商品批发,还是在飞机坝这个小商店搞零售,舒芯对所有的顾客都是笑脸相迎,从来没有跟顾客吵架发过火,人缘很好,生意才越做越红火。可是,今天是怎么了?自己为啥会像兜起豆子找不到锅炒的泼妇一样,无缘无故地朝人家发起火来?当时,自己心里莫明其妙地窝着一团火,想找人发泄;如果不是那位胖女人来,换成其他人来,可能也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舒芯心里明白,但又不愿意承认,今天发生的这一切,都是那个很像费翔的青年民工惹的祸。
  俗话说,人穷志短,马廋毛长。许多人为了钱,啥子丢人的事情都干得出来。有一回,舒芯亲眼看见两个拉板车的男人,不知为了啥事发生争执,在芯芯便宜店门口停下板车,打起赌来。那个年轻的男人拿出一张二十元的人民币来,对年长一些的中年男人说:
  “……这样吧,你要是当着大家的面喊我一声爹,我就给你一块钱。”
  中年男人说;“当真?”
  年轻男人说:“当然当真。”
  “我就喊了。”
  “不忙,等一下。”年轻人说着,朝街上的人喊道:“大家快来看,这个家伙要喊我做爹,喊一声一块钱!”
  一听有这样的稀奇事,周围很快围拢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爹。”中年人有点不好意思,低声喊道。
  年轻人傲慢地摇摇手,说:“不算,太小声了。”
  中年人涨红了脸,深深吸了一口气,响亮地大声喊道:“爹!”
  年轻人得意地大声应道:“哎!”
  周围许多人也跟着占便宜瞎起哄,乱纷纷答应道:“哎哎!”“乖儿!你好乖……”
  中年人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地大声喊道:“爹!爹!爹!爹……”不多不少,一连喊了二十声爹。喊完以后,他理直气壮地一把抓过年轻人手里的二十元钱,推起板车走了。
  年轻人愣住了,想不到自己辛辛苦苦拉了大半天板车才挣来的二十元钱,转眼间就被别人“喊”走了。原先,他是断定那人年纪比他大许多,决不会答应喊爹的苛刻条件,才跟他打赌的。没想到那家伙寡廉鲜耻到了这个地步,当着众人的面乱喊别人做爹也满不在乎。虽然吃了大亏,但年轻人觉得很有面子,他强笑地对众人说:“嘿,老子总算当爹了。一块钱得当一回爹,也不亏。”他说完后,推起板车想重新去挣今天的饭钱。
  谁知,看热闹的人们却舍不得他走,有好些个年纪七大八小的人围住他,态度诚恳地说:
  “你不慌走,我们也喊你做爹,就按老规矩,喊一声一块钱,喊完你再走。”
  “喊个屁!老子已经没钱了。不信,你们看!”年轻的板车工恼火地骂道,把衣服荷包翻给大家看,大家看清他确实一分钱也没有了。
  “赊帐行不行?我先喊你十声爹,明天你挣到钱了,再给我十块钱,好不好?”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四十来岁的瘦子说。
  “对对,这个方法好。”瘦子的提议立即得到了大家的拥护,纷纷说:“我们排起队来喊,一个人只准喊十声,多喊的不算。”说着,这伙人你推我挤,都想争着先喊,混乱了好一阵子,才排成了一条歪歪扭扭的长队。
  年轻的板车工气得脸色发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排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个常在街边设棋局骗钱的落魄文人。他用手摸了摸架在鼻梁上的劣质塑料眼镜,慢条斯理地说:“老弟,你不要生气,你要理解大家的心情。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分配不公平,所谓‘民不患贫,患不均’,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你刚才很大方的给了那个拉板车的人二十块钱,大家都看见了。现在,我们每人只想要你十块钱,该不算过分吧?何况,这钱你并没有白给,大家还喊你做爹呢,你再花一百多块钱买个风光,值得你骄傲一辈子了!今天的事情,你以后跟朋友聊天,给儿孙吹牛,也好有说的。唉,我也不瞒你兄弟,我要不是穷得捉襟见肘,已经斯文扫地多时了,即便你给再多的钱,我也难于启齿喊你做……唉,不多说了,大家都在后面等着呢。我开始喊了,好不好?”他说完这番道理,深深吸了一口气,运气沉到丹田,一连串响亮的“爹”马上就要冲口而出。
  板车工被吓坏了。他心里明白,只要这文绉绉的家伙的一声“爹”喊出声,其他人便会如潮如浪地跟着喊起爹来,那么,他马上就会欠下一大笔债。他每天拉板车出工收工都要经过这条街,如果不给这些人钱,他肯定会被捶个半死;要是给他们钱,他拉板车好些天的收入就会打水漂。他急得六神无主,赶忙伸手捂住落魄文人的嘴巴,央求道:“大爷你别乱来,我家里有八十岁的老母亲,等我挣钱回家买米吃……”
  落魄文人不吃这一套,拼命想掰开板车工的手,含混不清地嘟囔着:“我家里也有……”
  板车工被逼急了,索性横下心来,放开手,大声对排在后面的那些人喊道:“我喊你们做爹,行不?哪个给我一块钱,我喊他做爹!”
  这一招反守为攻,还真管用。那些人马上面面相觑,你瞅瞅我,我看看你,谁都不吱声,谁都不愿意出这一元钱。
  板车工看出了大家的怯懦,轻蔑地奚落道:“不就是一块钱吗,看得这样金贵!老子哪天要是发了,一定用号码箱提起大沓的钱来这里,让你们排起队喊爹喊个够!”
  人们顿时活跃起来,闹嚷嚷地对他说:
  “你这话当真?”
  “太好了!你好久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落魄文人心细,想把这件事情办成铁案,“要不要立个字据,写个协议?”
  “立哪样狗屁协议?我们不要!老弟,我们相信你说话算数!”排队的大多数人是不读书不看报的文盲半文盲,对咬文嚼字的东西十分厌烦,马上以全民公决的形式否定了落魄文人的提议,乱纷纷地对年轻的板车工说:
  “兄弟,你一定要来啊!”
  “没关系,你每天多拉几趟板车,就够了!”
  “我们等你……”
  年轻的板车工见这些人认起真来,不敢多耽搁,随便搪塞几句,趁乱推起板车溜走了。
  
发贴心情拓夫说:

2008/10/31 15: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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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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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回想起这件事,舒芯心里很不是滋味。一些人为了一块钱,可以不知羞耻地喊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人做爹。但今天遇到的这个青年民工,却仅仅因为自己说了几句伤他自尊心的话,便把一块钱扔在地上,扬长而去。
  舒芯知道,这青年民工的家里一定很穷,如果不是这样,他绝不会来干背兜这一行。可是他虽然穷,自尊心却很强,受不得一点气,容不得别人轻贱他,真是少见。
  田小秋做好了晚饭,轻轻敲敲房门,说:“舒姐,吃饭喽。”
  “好的,我一会儿就来。”舒芯答应道,又躺了一会儿,才从床上起来。
  “算了,不要想他了,这个人再特别,也不过是个背背兜的民工而已,跟我有啥关系呢?值不得为他分心。”舒芯心里想着,振作起精神来。她走进卧室旁边自己单独使用的卫生间,开了灯,打开温热水龙头,开始洗手洗脸。在明亮的大镜子里,她看见自己头发有些散乱,脸上还有泪痕,不禁苦笑了一下。嗨,自己居然会为一个素昧平生的青年民工神思恍惚,失态地跟人家吵架打架,是不是因为独居久了,想男人想疯了,内分泌出了问题?这么想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捧了两捧温热水洒在脸上。不错,他确实长得很像费翔,但也仅仅是长得像而已。费翔的多才多艺和潇洒风度,这世上是无人能比的。再说,他那么傲慢,平白无故的自高自大,怎么能跟费翔比?五十岁的费翔,也比这啥也不懂的二十多岁的傻小子强一百倍。唉,真该死,说不想他了,干吗又想起他来了?
  舒芯对着镜子挥挥手,像是要把那讨厌的青年民工的影子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她定下神来,洗干净脸,梳了梳头发,化了一点淡妆。镜子里的她,又恢复了青春焕发的俏丽模样。l
  干净整洁的餐厅里,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三菜一汤和两副碗筷。田小秋坐在客厅的红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等舒芯来吃饭。舒芯走进餐厅后,田小秋连忙也跟着进来,添了一碗饭放在舒芯面前,自己则舀了许多菜放在饭碗上,站在餐厅门口,一边吃饭,一边看着着客厅里的电视。
  舒芯在椅子上坐下来,温和地笑笑,问:“小秋,电视上演些啥呀,你看得这样专心?”
  “《鹿鼎记》,爱情夹武功!这种片子我最喜欢看!”田小秋心直口快,坦率地说。
  舒芯不禁笑起来:“嘻嘻,‘爱情夹武功’?真有意思。你很会概括嘛。”
  “不是我概括的,我们乡里的人都这样说。在我们那里,只要一演这种爱情夹武功的片子,有电视机的人家就把电视机抬出来摆在院坝里,我们都抬起小板凳跑去看,满院坝坐满了人,像放露天电影一样。舒姐,不信你看,现在电视上演的武功片,哪一部不是爱情夹武功?”
  舒芯仔细想了一下,还真是这么回事。爱情,这个永恒的主题,被人们生拉活扯地塞进几乎所有的电影电视剧里面。长篇历史剧、武功打斗片、刑侦破案片、言情生活片,全都要加些爱情佐料,戏才会好看。很受观众欢迎的《动物世界》,更是用大量精彩生动的镜头,详细介绍动物寻偶交配繁殖的细节,揭示生命的奥秘。可是,现实中的爱情生活,为什么总是那么坎坷曲折,为什么总是悲剧多于喜剧、苦涩多于甜蜜呢?这些年来,中年人的离婚率逐年上升,青年人更是随意结婚,随便离婚,莫非人类的爱情生活也像老虎豹子等大型猫科动物一样,发情时凑在一起嬉戏打闹,完事后便各走各的路?
  “舒姐,你吃饭吧,菜都凉了。”田小秋见舒芯没动筷子,像是在想心事,不禁有点担心起来,“舒姐,我没说错啥吧?我没文化,要是说错话,你不要生气。”
  舒芯回过神来,淡淡地说:“你没错,我在想别的事情。吃饭吧。”
  吃完晚饭后,田小秋在厨房里洗碗,舒芯在沙发上坐下来看电视。田小秋刚才调的那个频道,仍然在没完没了地热播韦小宝的罗曼史。舒芯特别反感韦小宝,觉得这个假太监太贪得无厌,讨了七个老婆还不收心,让人心烦。舒芯拿起遥控器轻轻一按,便将韦小宝这个花心鬼赶出了电视屏幕。接替上来的角色是《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他正絮絮叨叨地对那个看守他的妖怪说教,直到烦得那小妖怪上吊寻了短见。接下来的几个频道也没有意思,不是歌星在装模作样地搞假唱,就是千篇一律的爱情夹武功的古装电视剧。新闻节目还有点意思,讲的是有个地方发生了一场矿难,死了一百多人;接下来就讲,当地的各级领导都在齐抓狠管,杜绝类似事故的发生。舒芯看了一会儿,心里有点糊涂起来,不明白本来是一场灾难,搞到后来咋像是在表扬当地领导了呢?
  这时,田小秋洗好了碗,风风火火地跑进客厅里来,急切地问:“舒姐,《鹿鼎记》演完了没有?”
  “谁晓得呢?”舒芯没有理她,又调到《社会观察》,继续看社会新闻。
  田小秋不敢多说话,只好在旁边坐下来,陪着她看新闻。正在播出的这部新闻专题片,报道了某地婚姻介绍所扩大业务范围,关心老年人的再婚问题。这部片子虽然没有武功,但涉及了爱情,所以田小秋也看得很有兴味。
  舒芯注意到她对爱情很感兴趣,便问道:“小秋,你今年多大了?”
  “还没有满……二十二岁。”田小秋不情愿地说。她总想尽量把自己的年龄说得更小一些,但在舒芯老板的面前,不敢吹牛太过火。
  “想不想找男朋友?”
  “想。”
  “说好婆家了吗?”
  “家里倒是给我说了一个,是个挖煤的,我不喜欢。我想进城找。”
  舒芯略感惊讶地看看田小秋:“为啥呢?”
  “农村太苦了,我这辈子是不想回去了。即便是捡垃圾求生活,我也要留在城里。”
  “有目标了吗?”
  田小秋摇摇头说:“还没有。”
  舒芯有些感兴趣起来,问:“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呢?你说说,舒姐给你参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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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0/31 15:2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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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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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小秋很认真地想了想,明亮的目光变得黯淡起来,自卑地说:“找个城里人吧,人家肯定瞧不起我,即使成了家,也要吃人家的受气食。我想,最好找一个进城打工的农民工,还靠得住些。都是农村来的,会往一处想,也不会瞧不起我。只要两个人好好干活,省吃俭用积下些钱,买个城市户口住下来,以后生了娃娃,让他在城里读书上班,也做城里人。”
  舒芯不禁睁大了眼睛,对田小秋有些刮目相看了。看不出,自己以为成天只知道埋头干活,啥也不懂啥也不想的这个乡下姑娘,竟然会想得这么多这么远,连孩子以后怎样生活都想到了,真是不简单。
  舒芯心里一动,随口说道:“今天送货来的那个民工,你觉得咋些?”
  田小秋的眼睛一亮,冲口而出道:“你说的,就是那个……长得像费翔的哥哥?”
  “咦?你咋知道费翔?”
  田小秋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舒姐,不瞒你说,费翔是我心中的白马王子。”
  舒芯吃惊得几乎要叫出声来。天哪,这世界简直乱套成了什么样子?一个啥也不懂啥也没有的乡下姑娘,居然也敢打起费翔的主意来!
  田小秋睁大了眼睛望着舒芯发愣,舒芯这才觉察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她定下神来,优雅地用手指轻轻理了一下头发,轻描淡写地说:“小秋,你瞎说些哪样?费翔可能比你大三十多岁呢,你这家伙,不晓得害羞。”
  “有哪样稀奇嘛,晚报上不是登了嘛,莫非你没看见?人家八十多岁的老博士大教授,还讨了个二十多岁的女学生当婆娘呢!费翔才大我三十多岁,有哪样关系嘛?”
  舒芯哭笑不得,简直说不出话来。从这个年轻的农村姑娘身上,舒芯才真切地体会到什么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她微微眯缝起眼睛,以一种近乎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田小秋,似乎田小秋已成了她的情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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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0/31 15:3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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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结束,累得很,休息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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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0/31 15:3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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拷!居然不得人来找沙发、板凳和地板。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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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22:3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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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自从郑云飞被迫辍学,从织金乡下来到省城贵阳,干上背篼这一行以来,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
  背兜是一种用竹子编成的异形箩筐,在贵州农村随处可见。背兜上大下小,或者说口大底小,呈长方形漏斗状,一侧配有两条较宽的用棕或麻编成的结实的背带。人只要将背带套在双肩上,便可以很方便地背运东西了。背兜的使用历史十分悠久。古时候,在交通不便的云贵高原山地,有些地方坡陡路窄,连骡马也上不去,就只有靠人力用背兜背运货物了。现在贵州交通发达了,大批量的货物运输再也不需要背兜,但由于背兜价格低廉,机动灵活,用于零星货物的短途搬运十分方便,所以,这种古老的运输工具至今仍然被进城打工的农民工所喜爱,成为他们常用的谋生工具。在贵阳市干背篼运输这一行的,全部是进城打工的农民,男女老少都有,年纪最小的只有七、八岁,年纪大的已有五、六十岁了。这些年来,由于农村耕地渐少人口渐多,大量闲置下来的农民便背着背兜涌入城市谋生,在贵阳市的大街小巷,随处可以看见他们辛劳的身影。背着背兜进城干活的农民多了,背兜这一古老而简单的劳动工具,渐渐成了这个特殊的社会群体的标志。除了身上的力气和吃苦耐劳精神以外,这些农民工几乎一无所有。一个花十多元钱买来的背篼,便是这些创业者全部的家当和生产工具。他们含辛茹苦,饱受许多城里人的歧视和白眼,甚至放下了做人的尊严。城里人从来不会礼貌地称他们为“师傅”什么的,而是直接喊他们为“背篼”,好像那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名字。他们谦卑地尊称所有的城里人为“老板”,后者则坦然受之。时间长了,这些农民工几乎忘了自己的名字,只要听到哪里有人喊一声“背篼”,他们便会争先恐后地跑过去,争着干那报酬低微的脏活苦活。淘河、掏阴沟、卸货、搬家、打扫卫生、敲煤块,甚至在菜场里帮买菜的家庭主妇背菜,帮司机推熄火了趴在路中间不动的汽车,都是他们干的事情。城里的任何人,包括那些成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啃老族”年轻小伙子,只要付出一点极低的少得可怜的工钱,就可以随便使唤一个背着背兜的农民工来为自己干活。
  郑云飞是地位卑微的背篼群体中的一员。当背篼一年多来的屈辱经历,使他饱尝了生活的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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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23: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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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是星期六,是许多贵阳人喜欢请客的休息日。一大早,郑云飞便背着背兜在菜市上转悠,希望遇到买菜多的顾主,好帮他们背菜。他看见一对中年夫妇买了好些菜和肉,提得很累,便迎上前去,陪着笑脸说:“老板,我来给你们背菜。”那两口子急忙摇头道:“不用,我们自己提得动。”说着,绕过郑云飞,急匆匆走了。
  卖米的摊位前,刚开来一辆机动三轮车,上面堆满了装大米的口袋,正要卸货。郑云飞心头一热,几大步赶上去,陪着笑脸对卖米的老板说:“老板,我帮你下货。”
  那吊着将军肚的嘴唇肥厚的米老板,用力吐掉嘴里叼着的烟屁股,不耐烦地把戴着大金戒指的粗手一挥,吼道:“走开,不要来搅堂子!我这里有的是人!”
  米老板话音未落,从堆货的低矮的棚子里,跑出来两个同样是进城打工的精廋的农民工,朝老板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两人点完头也谄媚过了,立即走到手扶拖拉机前,开始熟练地卸货。其中一个黑廋汉子掉过头来,不怀好意地奚落郑云飞,语气中充满了十足的优越感:“小兄弟,把眼睛睁大点,脚杆走远点。我们跟老板干了几年了,不要想抢我们的饭碗!”
  郑云飞只好无奈地走开。
  接连受了两次挫折,郑云飞的情绪有些低落。他背着背兜,木然地走到一个杀黄鳝卖的摊位前,看那摊主用熟练的手法活剥黄鳝。摊主的面前放着一个大木盆,里面装有半盆水,几百条拇指粗的鲜活黄鳝拥挤着,在盆里挤过来滑过去。郑云飞在家乡时,也曾经到水田里掏过黄鳝。黄鳝全身有一层滑溜溜的粘液,即便被人抓住了,也常常会从指缝里溜出去,钻进松软的水田里溜之大吉。眼前这位卖黄鳝的鱼贩子,真是一个捉黄鳝的行家。只见他坐在小板凳上,伸出左手随便往木盆里一抓,几根手指便像钢爪一样,抓起一条黄鳝来。任凭那黄鳝再滑溜再挣扎,也休想逃出他的手心。他将左手一甩,把黄鳝的头砸在木盆边沿上,黄鳝便被砸得晕了过去。这时,他用右手食指套着的一根带圆环的钢钉,轻轻使力,将黄鳝的脑袋钉在横架在木盆上的一块木板上。然后,右手顺便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刀,在黄鳝的头和身体的结合部割开一个小口子,左右手同时压住黄鳝的身体,顺势往后一拉,黄鳝便被开膛破肚;接着,小刀轻轻一挑,黄鳝的骨头便从肉里分离出来;小刀再轻划几下,黄鳝的身体便分成薄薄的几段。整个过程仅用了十秒钟左右的时间。
  郑云飞看得有些发呆,心想,老家的田里有多少黄鳝呀,如果能像这鱼贩子一样练成一手绝活,把田里的黄鳝抓来卖,收入比背背兜强多了。可是转念一想,还是不行,黄鳝在织金县卖不起好价钱;要是把黄鳝运来贵阳卖,来去二百多公里,除去车费和吃住的花销以外,恐怕也赚不了几个钱。正当郑云飞盯着鱼贩子出神,脑子里东想西想的时候,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娇喝:
  “背兜,过来!”
  出于本能反应,郑云飞一下子转过身,只见十多米外卖肉的案桌前,站着一个穿着高跟鞋的打扮妖娆的女人,正朝着这边招手。郑云飞以为是叫别人,便调过头左右看看。
  “看哪样?喊你呢!”那女子又是一声娇喝,抬起廋筋筋的手直指郑云飞。
  郑云飞这才明白她是在叫自己。唉,今天老是接二连三的到处碰壁,现在总算时来运转,有人雇自己干活了。郑云飞高兴地跑到那女子面前,问:“老板,要搬哪样?”
  女子指着案桌上砍好的一堆猪脚,命令道:“先把这些猪脚装起来跟我走,我还要买些菜。送到我家,我给你两块钱。”
  “好的,谢谢你。”郑云飞笑着说。这一来,中午的盒饭有着落了。
  肉贩子手脚麻利地把砍好的猪脚装进黑色的大塑料袋里,正在扎紧袋口,女人突然喊道:“等一下,你给我把袋子打开!”
  肉贩子没有打开塑料袋,而是顺手把塑料袋放进秤盘里,笑嘻嘻地说:“大姐你看,六斤,翘翘的,一点都不少。在我这里买东西,你只管放心好了,绝对不会短斤少两。你看,卫生局还给我发了‘文明摊位’的牌子呢!”
  郑云飞顺着肉贩子手指的方向看去,见摊位后面的肮脏的墙上,确实挂着一块印着“文明摊位”字样的同样肮脏的牌子。
  女人双手抱在胸前,冷笑道:“少跟我来这一套!有牌子又做哪样?只要有钱,十块牌子我都能弄来。少啰嗦,把袋子打开!”
  肉贩子还是不愿打开袋子,陪着笑脸说:“我给你再加一块猪脚,该行了吧?小姐你走吧,我还要做生意呢。”说着,拿起一块猪脚,就要塞进袋子里。
  女人破口大骂道:“你叫哪个小姐?你妈才是小姐!背兜,你给我把袋子打开!”女人的前半句话是回应肉贩子,后半句却是对郑云飞说的。
  郑云飞惶惑地望望女人,又望望肉贩子,不知道该怎样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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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喊你呢,你是聋子呀?”女人伸出食指往郑云飞的脑门上一戳。一股浓烈的劣质香水味扑面而来,闷得郑云飞几乎透不过气来,他本能地后退了半步,愣愣地看着这位女人。
  女人骂道:“你看哪样?大憨包!老子给你钱,喊你搞哪样就搞哪样!快点打开袋子,把东西倒在案桌上。”
  郑云飞不再犹豫,遵命打开袋子,把猪脚全部倒在案桌上。
  这一来,围在旁边看热闹的人们禁不住一片哗然,郑云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刚才肉贩子装进袋子里的明明是一堆新鲜猪脚,现在怎么夹杂了五六块烂骨头在里面呢?莫非这卖肉的是马戏团的演员来体验生活,要不怎么会变魔术?
  肉贩子脸上泛起一层黑气,晓得今天是碰上难缠的主了。他上下打量这女人几眼,又看看周围越来越多涌过来看热闹的人,定定神说:“疯婆娘,你不要鬼喊辣叫嘛!老子卖肉这么多年,没得哪个敢和我扯皮。这些骨头装错了,老子也不要你的钱,算老子倒霉!再加两个猪脚给你,可以喽嘛!”说着,不情愿地抓起两块猪脚就要往袋子里面塞。
  “慢倒,你掺假诈秤还给老子邀不起台,你还有理了?”女人不慌不忙,冷冷一笑道,“事情怕没得这样简单吧?老子在工商、城管都有熟人,你跟老子走一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该咋个办,不是你我说了算,得由他们说了才算。”
  肉贩子开始觉得事情有点不妙,但见围观的人多,事关商誉,勉强回应道:“我给你讲,今天我绝对没得少你的秤,不信你问问大家,大家都看到的!现在秤我是给足了,你快点走,不要紧倒啰嗦,影响我做生意!”声音虽然仍旧够大,但气势已大不如前。
  女人得理不饶人,鼻子里哼了一声,骂道:“老子忍你不是一天了!上个礼拜天,我在你这里割了一斤肉,就被你夹了一块烂肉筋在里头,起码有二两!今天咱们老帐新帐一块儿算,你这生意也别做了,立马跟我到工商所去!你要是敢不去,我叫他们来抓你,把你一锅端了,才解老娘的恨呢!”
  想不到,一个活生生的打假英雄就站在面前,看热闹的人们不约而同“咦”了一声,都对这女人投来佩服的目光。其中一位戴眼镜的业余诗人,马上在肚子里打着腹稿:“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打假英雄就在肉案铺……”只是,这女人充其量也就是三、四十岁,比那卖肉的可能还小十多岁呢。由此算来,那卖肉的老爸要是还健在,起码也有七八十岁年纪了。这女人自称是卖肉的老娘,到底是赚了呢还是亏了呢,大家有点拿不准。
  卖肉的小贩却顾不了这许多。在他看来,千道理,万道理,能躲开工商税务就是硬道理。他一下子明白过来,知道今天不割肉不出血是不行了。主意打定后,他满脸堆笑,双手抱拳对厉害女人作揖道:
  “孃孃,求求你大人大量高抬贵手,这些猪脚全送给你,我不收你的钱。另外,我再给你二十块钱,算是补偿你上次的损失。只要你放我一马,我刘老黑也是重信誉讲道德的人,以后你要是想吃个猪腰子猪肝子,只管来拿。我要是收你一分钱,我就是地下爬的草狗一个!”
  这几句场面话说得慷慨激昂,使在场的人不禁悚然动容,对这卖肉的汉子有几分佩服起来。
  在旁边肉案桌卖肉的那个长得像电线杆一样的精瘦屠户走过来,笑嘻嘻地帮陷入困境的哥们说话:
  “这个孃孃,我看你就放他一马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嘛。我们大家都清楚,刘老黑在这里卖肉几年来,一贯老实巴交遵纪守法,经常受到市场管委会的表扬呢!再说,你在工商所有熟人,刘老黑在区卫生局也有熟人,工商局税务局卫生局都是一家人嘛。大家都是吃公家饭,都是在一个堂子里头混,说不定他的熟人和你的熟人还是好朋友,经常在一起喝酒打麻将呢!你何必这样认真?贵阳市只有这样大,山不转水转,说不定你哪天有事要找卫生局,刘老黑还可以帮你的忙呢,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个屠户的嘴巴跟他卖的猪板油一样油滑。他说的话,软里带硬,又打又拉,就像戴着拳击手套跟人套近乎一样,表面软软的,稍不留神人家被打伤了,还不晓得是咋回事。
  大姐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其实,她并不认识工商所的人,所谓“有熟人在工商所工作”之类的鬼话,不过是拉大旗作虎皮罢了。现在,见预期的目标已经达到,对方又来了帮手,她便见好就收,顺台阶下台。她没好气地白了刘老黑一眼,严厉中带着几分亲热地教训道:
  “老黑哥,你要是像这位大哥这样通情达理,哪里会有这样多麻烦呀?好吧,就照这位大哥说的办,我放你一马。背兜,把东西装起,咱们走。今天好多工商税务的朋友都要来我家吃饭,我还要买好多菜呢!”
  刘老黑如同得到大赦一般,不等郑云飞动手,赶忙将烂骨头捡出来扔在肉案桌下面,重新加了七八块上好的猪脚装进塑料袋,放进郑云飞的背兜里。然后,大姐打开手里捏着的小钱包,要付钱给刘老黑,老黑哪里肯收;刘老黑又从围腰上的口袋里摸出一张油光光的二十元的人民币递给大姐,算是补偿上次在肉里掺假的过失,大姐也坚决不肯收。双方你推我让,情真意切,竟搞成了大团圆的结局。最后,还是那位主持公道的油嘴屠户出来圆场,让刘老黑重新拿出一张同样油光光的十元人民币,硬塞给大姐,这场误会才算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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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剑拔弩张的冲突,最后以皆大欢喜的理想结局落下帏幕。这样大起大落的场面,郑云飞从来没有见过,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要是在乡下,为了争一条扁担或一张破板凳,亲兄弟也会大打出手,甚至闹出人命来。还是人家城里人讲文明,会化干戈为玉帛,连关系到几十元钱这样大数目的纠纷,也可以心平气和地摆平。
  大姐离开肉案桌,继续在菜场里买菜。郑云飞背着背兜紧跟在她身后,她走他便走,她停他也停。这女人十分精明,不论买什么东西都要斤斤计较,即使是买葱,也要缠住卖葱的小贩磨蹭半天,直到人家多加给她两根葱,她才肯离开。从这个女人身上,郑云飞又看到了城里人古怪的另一面。要是在乡下,过路人口渴了,只要跟种地的主人说明白了,在地里拔几个新鲜的大萝卜吃,主人不收一分钱,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主人并不会觉得自己给了别人多大的恩惠,过路人也不会觉得欠了主人多大的人情。萝卜吃完后,说一声谢谢,过路人便继续赶自己的路,种萝卜的主人继续种自己的地,大家很快便会将这件事情抛在脑后,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这些城里人真是怪,刚才几十元钱的猪脚纠纷可以很快摆平,大家好像很豪爽的样子;现在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葱却要死缠烂打好半天,好像葱比猪脚还值钱,这是怎么回事呢?郑云飞看糊涂了,觉得自己的脑筋有点跟不上趟。唉,还是家乡的人直心直肠,没有这么多弯弯拐拐,让人看不明白。
  在菜场上转悠了半天,跟菜贩子们啰嗦了半天,大姐总算买好了菜,将郑云飞的背兜装得满满的。反正同背兜已经讲好价钱,背一斤菜是二元钱的工钱,背几百斤菜也是这么多工钱,当然是多多益善了。若不是大姐估计家里的冰箱已经装不下,她真恨不得将整个菜场都搬回家去;至于这个乡下人是否能背得动,她才不管呢。
  郑云飞背着沉重的背兜,手里还提着一袋水豆腐、两条活蹦乱跳的鲤鱼、两提卫生纸和一袋泰国米,弯着腰喘着粗气,一声不哼地跟在大姐后面,随她走回家来。
  大姐家住在诗林街石林小区的一栋七层楼高的红楼里,单元门口装着电子防盗门。大姐从小挎包里摸出钥匙,打开电子门。
  “老板,你家住几楼?我帮你搬进去。”郑云飞说着,正要往楼梯上走,大姐却一把拦住他,瞪着眼睛吼道:“嗨,你这个背兜!这里又不是菜园门,你乱拱哪样?我没喊你上去,你就不准上去。你在这里老老实实呆着!把东西给我,我自己来搬。”
  郑云飞只好顺从地将手里的水豆腐和鱼递给她。大姐接过东西,蹬蹬地往楼上跑。刚跑上几步楼梯,她又停住了,回过头来,恶狠狠地对郑云飞说:
  “背兜!我警告你:你要是敢趁我不在的时候背起东西跑,我一个电话打跟公安通缉你,把你抓起来关蛐蛐笼!老子在公安局有熟人。你听到没得?”
  郑云飞点点头。大姐这才提着东西转身跑上楼去。
  自动电子门老是往郑云飞的身上挤,挤得他很难受。他把卫生纸和泰国米放在地上,又把背兜放下来,顶住电子门,这才坐在楼梯上歇气。
  从楼上走下来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一见郑云飞坐在楼梯口休息,便皱着眉头说:“嗨!背兜,你把楼梯挡死了,人家咋过路?闪开!”
  郑云飞忙站起身来赔不是,把顶住电子门的背兜搬进来。中年男人小心地绕过背兜,以免弄脏裤子。他刚迈步走出单元门,电子门便在他身后“哐当”一声自动关上,将郑云飞关在楼道里面。
  过了一会儿,大姐走下楼来,开始第二次搬运。郑云飞递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给她,她接过了,慢慢朝楼上走去,脚步已没有上一次那样轻快。郑云飞同情地望着她的背影,心想,一个女人要把这么多东西搬上楼去,也难为她了,光是那袋米就有二十斤重呢。他想帮帮她,便将背兜背在背上,抱起米袋子跟上楼来。
  大姐提着东西气喘吁吁在前面走,一点也没察觉郑云飞在后面跟了上来。她家住在四楼,门虚掩着,她拉开门,径直走进屋里去,郑云飞也跟了进去。郑云飞轻轻将米袋放在地上,又将背兜也放下来,这才问道:
  “老板,这些东西放在哪里?”
  郑云飞的声音不高,却将大姐吓了一大跳。她像听到打雷一样猛然回过头来,惊惶地望着郑云飞,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咋个……进……进来的?”
  郑云飞不知道她为啥会这样惊慌失措,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只是茫然地睁大了眼睛,直直地望着她。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挽了挽袖子,露出了手臂上结实的肌肉。
  女人手里的东西一下子掉落在地上,眼里流露出哀求的神色,声音颤抖地说:“好兄弟,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很穷,家里也没有钱……”
  这一来,郑云飞有些傻眼了,弄不清这女人是咋回事情——她刚才那凶神恶sha的样子一点儿也没了,浑身筛糠似的抖得象是一只瘟母鸡。
  他不想再跟她啰嗦,只想讨到了工钱就离开这里。他心里想说“老板,我只想要你答应给的工钱,马上就走。”可是,开口向别人讨要工钱,毕竟是件令人难堪的事情,他有些脸红,嗫嚅地说:“老板,我只想……只想……要你……”话说到这里便吞吞吐吐,后面的“工钱”二字再也不好意思说出口来,只是红着脸喘着气,呆愣愣地望着女人。
  那女人的脸色刷地一下子变得惨白,抖抖索索地说:
  “你你,你不要这样,千万不要这样!好兄弟,我这几天身子不干净,你千万不能乱来!好兄弟,求求你了,我真的来了身子……”
  郑云飞如堕五里雾中,这女人说的话,简直叫人越听越糊涂。他有些不安起来,笨嘴笨舌地继续说:“我没有乱来,我只是想要……你的……”
  女人一见在劫难逃,横下心来,急忙打断郑云飞的话说:“你别说了,我晓得你想要哪样。”她一边使劲把他往外推,一边哄他道:“其实你这人也挺不错的,我待会儿就给你。只是,我得准备一下。你不要急,你先在外面等一下嘛。”
  郑云飞见对方已同意给工钱,便不再勉强,顺从地任她将自己推到门外。
  谁知他刚刚退到门外,那女人立即砰的一下将防盗门关上,并从里面将门反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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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云飞耐着性子等了好久,却不见那女人开门出来。不就是两块钱工钱吗,干嘛要“准备”这么久?郑云飞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起来,他抬起手来,轻轻拍着防盗门,问:“老板,你准备好没有?”
  “小哥,不要着急,我马上就好。”大姐一边哄骗郑云飞,一边慌忙火急地抓起电话拨打110报警。
  又过了好一阵子,郑云飞饿得实在难受,只好抬起手来,开始使劲拍门,喊道:
  “老板,你还没给我工钱呢,你答应给我工钱的!还有我的背兜,你还我的背兜来!”
  大姐仍然死活不肯开门,在屋里歇斯底里地大声喊着什么。
  又过了二十来分钟,房门仍然紧关着。看来,这不要脸的女人是存心赖帐了。眼看辛苦了半天,一分钱也拿不到,背兜也被她锁在房间里面,郑云飞忍不住冒起火来,用拳头使劲捶着门,大声喊道:“老板,你还我的背兜来,你快给我钱!你再不开门,我要打门了……”
  正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轻捷的脚步声。转眼间,十多个头戴钢盔,身着迷彩服和防弹背心,手持微型冲锋枪的特警窜上楼来,封锁了楼道上下的通路,将郑云飞包围在中间。特警们手里的十多支已上膛的冲锋枪直指着郑云飞,大声喝道:
  “不许动!举起手来!”
  郑云飞哪里见过这等阵势,一下子吓得浑身发软,两腿哆嗦发抖,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机械地举起双手来。
  其他特警依然警惕地用枪指着郑云飞,两个训练有素的特警扑上来,将郑云飞的双手反扭到背后,飞快地用手铐将他铐起来。然后,他们将郑云飞浑身上下搜了个遍,既没有搜出自制的土火枪,也没有搜到歹徒常带在身上的牛角尖刀和弹簧跳刀,这使他们感到有点失望。
  一个特警走上前去,按响了门铃。
  在屋里慌慌张张给110打了报警电话以后,那女人生怕躲在门外的背兜破门而入,赶忙搬来两张椅子抵在门背后。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跑进厨房里,提起一把不锈钢菜刀跑出来,跪在椅子上,紧张地从门上的猫眼往外瞧。她见郑云飞已经失去耐心,开始在打门了,像是要破门而入了,她那捏着菜刀的手不禁颤抖起来,脊背上的冷汗直往外冒,把汗衫都弄湿了。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谢天谢地,恩人解放军总算及时赶来了。她无力地呻吟了一声,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瘫坐在椅子上,手里的菜刀掉在地上。
  听到门铃响,她赶忙挣扎着爬起来,从猫眼里望出去,见是一个武警在按门铃。她手忙脚乱地把椅子搬开,打开门。一个武警刚跨进屋里,她像一个受人欺负的小女孩突然看到了亲爹,满腔委屈地抓住他的手,呜呜地哭泣起来,把那年轻的武警战士闹了个大红脸,让她拉着也不是,甩开她也不是。
  还是后面跟进来的公安刑警给这个处境尴尬的战士解了围。他们将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拉开,问她:
  “是你打的报警电话?”
  女人神经质地点点头。
  刑警问道:“你为哪样报警?”
  “他——”女人指着郑云飞说,“他想抢我,想强……侮辱我。”
  “他想?你怎么知道?造成事实没有?”
  女人摇摇头:“还没有……来得及。”
  这时,一个负责现场勘查的刑警发现门边的地板上有一把菜刀。他戴上白手套,蹲下身子,用拇指和食指小心地捏住刀身,将菜刀提起来,问女人道:“这把刀是你们家的还是他的?”刑警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被押在一旁的郑云飞。
  女人只犹豫了一秒钟,就肯定地点点头,说:“是他的。他用刀抵住我的颈子,威胁我,想……那个我。”
  问题一下子严重起来。刑警面色严峻地将菜刀小心地装进塑料袋,放进小皮箱里。
  郑云飞突然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挣扎着大喊起来:“刀不是我的!我没有刀!她冤枉我!”
  刑警就像没听见郑云飞的喊声一样,继续问受害者:“他是把刀带在身上,还是藏在哪里?”
  女人眼珠一转,目光落在地上装菜的背兜上,便指着背兜说:“他把菜刀藏在背兜里,刚一进门他就拿出刀来抵倒我。要不是我手脚麻利反应快,把他关在门外头,我已经遭他……”说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泣起来。
  另一个刑警将背兜里的东西逐一拿出来,摆在地上。他仔细地将背兜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夹层,也没再发现新的作案工具。他抬起头来,朝领队的队长微微摇摇头。
  负责拍照的刑警拿出带有闪光灯的相机,将郑云飞捶门时留在门上的痕迹、他进屋时留在地板上的大脚印、以及用来藏菜刀的背兜等一一拍照。
  由于犯罪嫌疑人刚一进门,还没有来得及实施犯罪,就被受害者机智地堵在门外,所以,已没有必要再到其他房间进行现场勘查。
  刑警队长客气地请受害的女人同他们到公安局去一下,以便进一步落实此案中的其他一些细节。女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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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威武的武警战士和刑警们提着背兜、菜刀等战利品,押着喊冤叫屈的郑云飞走下楼来。大姐锁好门,也低着头跟在队伍的后面。
  小区花园旁的空地里,远远地停着三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围着小区里许多看热闹的居民,多半是一些闲得无聊的女人。
  武警分开人群,押着郑云飞朝警车走去。看见罪犯已被英勇的武警战士擒获,人们顿时兴奋起来,朝着郑云飞指指点点,叽叽喳喳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这个说:“哎哟,这几个月来,我老是提心吊胆。晚上睡瞌睡,经常做恶梦,吓怕了……”
  那个说:“就是嘛,这些烂私儿坏得很!一闯进屋里头就抢东西,还把人家的衣服扒光,强jiang杀人……”
  “你看你看,这个罪犯好年轻哦,像是才二十出头呢。你看他长得高高大大,头发卷卷的黑又亮,样子好像费翔呢!”
  “嘻嘻,要是能和这样伙子旺的小帅哥睡上一觉,也不算亏!”
  “你送货上门去,喊公安把你跟他关在一个黑屋子里头睡个几天几夜,不就得啦?”
  “闭起你的乌鸦嘴!人家跟你说悄悄话嘛,你咋就大声武气的闹得别个都听见了?”
  “不过说真的,与其遭一个烦眉烦眼的干老者给搞了,还不如让这个小私儿搞了算啦。”
  “搞倒是不怕。怕的是他搞了人,还要杀人灭口,那就恼火喽!”
  “哎呀,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着!”
  “你有没有搞错哦?看他老打老实的样子,怕不会那样心黑吧?”
  “你就不晓得喽,知人知面不知心。越是老实人,犯起案子来越是吓死人……”
  原来,半年前,在这个小区发生了一起恶性强jiang杀人抢劫案。
  由于石林小区离菜场较远,买菜不方便,许多人买菜时都喜欢多买一些,放在冰箱里慢慢吃。菜买多了,自己提不动,便花上二三元钱,随便找个背背兜的民工送回家来,已经是很平常的事。谁也没有想到,找背兜背菜,竟会引出一桩大案子来。
  半年前的一天,有个姓陈的年轻女人买了很多菜和肉,找一个背兜送回来。陈女士十分善良,也很健谈,一路上同那背背兜的民工说这说那。进小区的大门时,陈女士还笑着同值班室的老周打了招呼。陈女士和民工上楼去了大约半个多小时,那民工才背着一个用旧床单包着的包袱出来,对老周说,陈女士同情他家里穷,找了些旧衣服送给他。老周因刚才见他和陈女士进小区大门时一路闲聊,以为这民工是陈女士的乡下亲戚,当下也没多想,也没有打开包袱检查,只是随便看了看,就让他走了。谁知到了中午,陈女士的爱人下班回到家里时,一下子被眼前的惨像吓得呆住了——陈女士全身赤裸,倒在客厅的地板上,已经死去多时了;家里被翻得底朝天,值钱的东西都被偷走了。
  接到报警后,公安局的刑警立即出了现场,提取了所有的证据,并在全市通缉犯罪嫌疑人。但是,在贵阳市打工的流动人口有三四十万,要寻找一个犯罪嫌疑人,谈何容易。此外,那作案的犯罪分子也不会傻等公安人员来抓,可能早就溜之大吉了。所以,这件案子就成了悬案,至今一直没有破案。值班员老周因为麻痹大意,放走了犯罪嫌疑人,被小区管理委员会炒了鱿鱼,下岗回了家。
  这件案子发生后,石林小区的许多居民都患上了“背兜恐惧症”,看见街上背背兜的民工走过,便疑神疑鬼地把人家跟抢劫杀人案联系起来。那一段时间,小区的居民也变勤快了,即使买很多东西,也自己动手弄回家来,不敢再找背兜代劳。可是,这勤劳的美德仅仅维持了两三个月,大家便渐渐将案子淡忘了,又故态复萌,懒惰起来。于是,大家买菜又找背兜背,只是不成文地多加了一条规矩:只许背兜将菜背到单元门口,不许背兜上楼。刚才大姐宁愿自己动手,使尽吃奶的力气搬东西上楼,也不准郑云飞帮忙背菜上去,原因就在这里。当郑云飞不声不响跟在她的后面走进屋里时,大姐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是那抢劫杀人的背兜又重现江湖,于是便发生了刚才的一幕。
  现在,通缉已久的罪犯终于自投罗网,人证物证俱全,小区的居民十分高兴,办案的警察也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专案组的警察对郑云飞这样一个老实巴交的青年农民会犯这样大的案子,也有几分怀疑。但这几年来,犯罪分子的低龄化倾向,使民警们不敢再轻信自己的直觉。前不久,有几个十岁左右的小学生为了“练胆”,竟将一个三十多岁的流浪汉骗到废弃的厂房里,给他一个面包吃,然后骗他说玩游戏,要将他的手绑起来玩,答应再给他一个面包。流浪汉轻信了这些孩子的话,吃完第一个面包后,便把双手伸到背后,让他们将自己捆绑起来,希望再得到第二个面包。但是,这第二个面包,他永远也吃不到了。孩子们用尼龙绳把流浪汉的双手捆绑结实后,把他推倒在地上,从书包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封口胶带,将他的嘴巴封起来。接着,这些孩子拿着小刀在流浪汉的身上乱捅一阵,直到残忍地把他活活捅死,才扬长而去。钢铁厂的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劳动模范,晚上加班到十点多钟才下班回家。在回家的路上,他看见有两伙初中生在打群架,就劝说道:“嗨,你们这些娃娃打哪样架嘛,还不回家做作业去……”这些打群架的“半截大爷”停止了斗殴,却一下子冲过来,一边闹嚷嚷地骂着:“打死你这个管闲事的老杂毛……”一边用砖头、木棍乱砸乱打,将老劳模活活打死了,扔在路边的花台里,然后一哄而散……
  生活中发生的悲剧太多,经办的案件太多,使民警们身心疲惫。现在,在石林小区作案的犯罪嫌疑人被顺利擒获,使贵阳市的一件悬案有了结果,大家稍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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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专案组马上突击提审郑云飞,由四十多岁的资深警官田昌逸担任主审,助手在一旁记录。
  田昌逸警官问道:“你叫哪样名字?”
  郑云飞还没有从突然被抓的惊惶中恢复过来,焉头焉脑地低垂着头坐在椅子上。听到警官发问,他头也不敢抬,低声说:“郑云飞。”
  “说大声点!”田警官威严地说。
  “郑云飞。”郑云飞顺从地加大了声音。
  “你是织金县人?”田警官突然问道。
  “是的。你,你咋个晓得?”郑云飞惊愕地抬起头来,望着这位脸色苍白但两眼炯炯有神的中年警官。
  郑云飞不知道,警官田昌逸在织金县公安局工作了十多年,因业绩卓著,不久前才从织金调到省城贵阳市公安局工作。所以,郑云飞一开口,田昌逸便听出了他的乡音。
  田警官没有理睬郑云飞的疑惑,平静地继续问道:
  “你今年多大年纪?”
  “二十一岁。”
  “文化程度?”
  “高中。高三还没读完。”
  “你父亲叫哪样名字?做哪样工作?”
  “我爸爸叫郑达志,是乡里的小学老师。”
  “你母亲呢?”
  “妈妈没有工作。她有风湿心脏病,瘫痪在床上好几年了。”
  “家里还要什么人?”
  “有一个妹,还在读初中。”
  “你父亲有好大年纪?”
  “他……已经去世一年多了。”
  “去世了?你父亲应该年纪不大嘛,咋个死的?”
  郑云飞有些心酸,低声说:“挖煤的时候,煤窑垮了,把他埋在里面。爸爸去世的时候才48岁。”
  在一旁作记录的警官停下笔来,问道:“你父亲是老师,咋会去挖煤?”
  “家里穷。乡里也穷,没有钱发老师工资,经常打白条子。我们家烧的煤都是爸爸去挖来的。我家后面山上,有一个废弃的小煤洞,里头有一些挖剩下的煤。我跟爸爸进去过一回,煤窑又矮又深,人直不起腰来,只能趴在小坑道里头,含起一盏小油灯,拖起箩筐往里头爬,要爬好远才能挖到一点煤。我要参加高考,爸爸想多挖一些煤来卖,积点钱供我读大学,往里面越爬越远。后来,煤洞垮了……”说到这儿,郑云飞再也忍不住,无声地流下泪来。
  郑云飞的讲述,实际上已超出了审讯的范围。但田昌逸没有打断他,只是默默地听着,用心去感受他所讲述的一切。田昌逸凭直觉感到,这样的父亲教育出来的儿子,不大可能会成为他正在追捕的犯罪嫌疑人。但是,办案子不能凭直觉和感觉,现在需要的是证据。
  田昌逸让民警将郑云飞带下去休息,接着便对报案的女人进行了讯问。这个女人姓沈,37岁,是贵阳一家商场的营业部经理。
  来到公安局以后,沈女士渐渐平静下来,恢复了当经理讲话时眉飞色舞的神态。她仔细回忆了今天发生的一切,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她如何智斗色狼劫匪的经过,并逐步丰富了一些细节,比如说这该死的背兜在路上曾经偷偷摸过她的屁股。
  这时,一位警官走进来,把菜刀的指纹鉴定报告交给田昌逸。
  田昌逸看了看报告,眉头微微一皱:菜刀上只有沈女士一个人的指纹,没有那民工郑云飞的指纹。
  田昌逸抬起头来,不动声色地问沈女士:“我再问你一次:菜刀是你家的还是那民工的?请你准确回答。”
  “这还用问?当然是他的嘛。我敢发誓……”
  “不用发誓。”田昌逸摆摆手,依然不动声色地说,“请你解释一下,菜刀上为哪样没有他的指纹,只有你的指纹?”
  “他……”沈女士微微一愣,随即坦然说道:“他戴起手套整,所以没有指纹。”
  “他戴的是哪样手套?是纱子手套?还是帆布手套?”
  “我记不清了,好像是……帆布手套吧?”
  “手套呢?我们在现场没有发现手套呀!”
  沈女士摇摇头:“我不晓得他把手套藏在哪里了。是不是趁你们不注意,丢喽?”
  “好,谢谢你的合作。要是你想起哪样新情况,请随时同我们联系。” 田警官站起身来,礼貌地同沈女士握了握手,派一个助手用车送她回家。
  沈女士离开审讯室后,刚从警校毕业的助手小刘难以抑制内心的兴奋,拍着笔录本对田警官说:“太棒啦田警官,这个案子的过程,简直就像一部精彩的破案电视剧。”
  田警官揶揄道:“大概就是因为破案的电视剧看得太多,犯罪分子和家庭妇女全都成了专家,都晓得犯案子的时候要戴手套。”
  从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郑云飞作案的可能性确实很大。从犯罪心理学和逻辑学的角度分析,罪犯往往喜欢在同样的地点重复实施犯罪。这是因为,犯罪分子在一个地方实施犯罪得手后,常常会以为自己对这个地方已经轻车熟路了,心里会对这里产生信任感和安全感。当他下次想作案时,他往往会压抑不住内心的冲动,又会到同样的地方以同样的手段实施犯罪。
  郑云飞的情况,与半年前发生在石林小区的案子,有许多吻合的地方——都是发生在石林小区,都是背背兜的民工,都是跟随单身女主人进到屋里作案。而且,人证物证俱全,大概可以结案了。
  可是,田昌逸警官感到事情不会这样简单。在家里有空看电视的时候,他宁愿耐着性子看蹩脚的中国男子足球队给别人垫背,也从来不看热播的破案电视连续剧。他知道,电视剧里的那些破案情节,大多是为了迎合观众的猎奇心理,提高收视率,由一帮门外汉编导闭门造车胡编乱造弄出来的。要是警察的工作和生活真像影视剧里描写的那么浪漫精彩,警官大学招生时早就挤破门,盛况早就超过清华、北大了。
  田昌逸警官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审讯郑云飞的笔录和讯问沈女士的笔录反复研究推敲,总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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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疑点集中在那把不锈钢菜刀上。沈女士一口咬定那把刀是郑云飞带来的,是作案的凶器;郑云飞则坚决不承认刀是自己的,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把刀。如果沈女士的指证成立,郑云飞是戴着手套持刀作案,案情就比较明朗;但如果郑云飞没有这把刀,仅仅依据证人的指证就下结论,可能会酿成一桩冤案。
  田昌逸拿起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菜刀,仔细把玩。他忽然眼前一亮,把刀放进皮挎包里,叫上小刘道:
  “走,我们到石林小区。”
  路上,田昌逸一边开着警车,一边对助手说:“小刘,我敢打赌,这把刀是那姓沈的女人的,你信不信?”
  小刘摇头道:“如果你根据刀上只有那女人的指纹,就断定刀是她的,没有说服力。那背兜戴起手套作案,也不是没有可能。”
  田警官笑道:“指纹不是大问题。你注意到没有?这把刀不是普通的菜刀,而是七件套不锈钢菜刀里头的一把。这种不锈钢的七件套菜刀价钱很贵,一套要卖一百多块钱。如果你是那个民工,你会不会花一百多块钱去买这种刀?”
  小刘想了想,说:“不会。在地摊上随便花几块钱买一把杀猪刀,也比这把刀来劲。不过,你咋看出来,这刀是七件套刀里头的一把,而不是三件套或五件套刀呢?”
  “你请我吃一顿饭,我再跟你讲。要是我错了,我请你吃饭,要得不?”
  “好嘛,一言为定。”
  两人来到石林小区,停好车后,上楼来到沈女士家门前,按响了门铃。
  沈女士回到家里不久,正在卫生间里洗脸。听见门铃响,她快步走到门边,小心地眯起眼睛从猫眼里望出去。一见是警察来了,她连手也顾不得揩,便打开门,热情地说:“啊呀,是警官来噢,快请到屋里头坐。”
  田昌逸笑笑说:“不客气。我们是有事路过这儿,顺便来找你核实一下情况。”
  沈女士爽快地说:“需要核实哪样东西,警官?”
  “我记得,你说,那个背兜进屋来刚想作案,你就把他推出门外,立马关上防盗门。是不是?”
  沈女士肯定地点头说:“是的是的。警官,你不晓得当时情况好危险!要不是我反应快,要是换成一般的憨婆娘,就遭他整惨喽!”
  “也就是说,他还没有来得及进入你家其他房间,包括厨房?”
  “是的,一看他那贼眉贼眼的鬼样子,我就晓得他是个坏蛋,我咋会让他到处乱窜嘛!”
  田昌逸点头道:“很好。你确实肯定,他没进过你家厨房?”
  沈女士又点点头,说:“是的。警官,现在讲究法治,要实事求是。没有的事,我不会乱说。”
  田昌逸随意说道:“你这房子装修得不错嘛,厨房咋些?能不能让我们参观一下?”
  “哎呀,厨房里头乱七八糟的,有哪样看头嘛?”沈女士话虽这样说,心里却很高兴。每逢有客人来,她最喜欢带人家参观的地方,就是家里的卫生间和厨房。俗话说:“前卫不前卫,关键在浴卫;小康不小康,关键看厨房。”一个家庭的经济实力怎么样,装修是否上档次,一看卫生间和厨房就知道了。沈女士家光是装修厨房就花了好几万元,这钱可不能白花了。
  田昌逸礼貌地说:“没关系,我们随便看看。”
  见警察执意要看厨房,沈女士也不再推脱,笑容满面地带他们来到厨房里。
  厨房装修得确实很漂亮,现代的橱柜、消毒柜、冰箱、微波炉应有尽有。灶台选用黑色人造大理石,显得豪华美观。田昌逸微笑着,以欣赏的目光一一看过,目光最后落在灶台一角放砧板的地方。在砧板的旁边,赫然摆着一个七件套的柚木菜刀架。刀架上的七个大小不一的格子里,插着六把形状不同用途不同的刀具,其中一格却空着。田昌逸回过头来,对助手小刘意味深长地笑笑。小刘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知道自己被老师敲定了竹杠,只好乖乖地请客吃饭了。
  田昌逸饶有兴趣地拿起菜刀架来,把刀具逐一抽出来看看,又将刀具插进柚木菜刀架的格子里。最后,他指着空着的那个空格,问沈女士道:
  “这儿还差一把刀呢,是咋回事?”
  沈女士略微停顿了一下,有点不自然地说:“哪个晓得嘛?啊,我想起来了,我家老公那天砍排骨,可能是他随手放哪儿了,我有空时找一下。”
  田昌逸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这里倒是有一把刀,可能跟你这些刀正好配成一套。”他从挎包里拿出那把不锈钢菜刀,往空格里一插,不大不小,刚好合适,跟其余那六把刀配成了一套。
  沈女士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像正在做面模一样。
  田警官注视着沈女士的眼睛,说:“请你解释一下,这是咋回事?”
  沈女士不敢与田警官对视,心虚地将目光移向窗外。远处的天空中,一只断线的风筝正悠悠忽忽往下飘落。
  小刘警官有点沉不住气了,催促道:“田警官问你呢,你装哪样憨?”
  沈女士叹了一口气,低下头说:“警官,我承认,这把刀是我家的,不是那背兜的。”
  田警官的眉头紧皱起来,低沉地问道:“刚才在局里,你为哪样说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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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见他进门,就吓慌了,以为他就是那个杀人犯。还有,他还说了些吓人的话。”
  “他说哪样?”
  沈女士脸红了,嗫嚅道:“可能是见我长得漂亮吧,他几次说……他想要……要我。”
  “要你?”田警官冷冷地说,“他真是这样说的?”
  “他确实说了。警官,你们又不是不晓得,现在的社会上,劫财又劫色的歹徒多得很!”
  “可是,你想过没有,”田警官慢条斯理地说,“如果他真要加害于你,你能这么轻易就把他推出门去吗?那个小伙子可是身强力壮哪!”
  “我……”沈女士一时语塞。
  “我看哪,”小刘警官不屑地说,“你该不会是为了省下两块钱工钱,就诬陷好人吧?”
  沈女士连忙摇手说:“不会不会,我虽然平时抠一些,但是缺德的事情,我不会做。我确实是吓慌了,以为他就是那个坏蛋,才乱说的。我承认,刀子不是他的,是我家的。我错了。”
  田昌逸点头道:“你应该知道,作伪证要负法律责任。现在,请你跟我们到局里去一趟。”
  虽然沈女士已经翻供,但还不能证明郑云飞的清白无辜。石林小区值班室的值班员老周,才是最重要的证人,因为他是除死者以外,唯一见过那个抢劫杀人犯的证人。
  老周长得很瘦,颧骨突出,眼窝深陷。他被小区管理委员会辞退回家后,生活困难,只好同老伴一起,每天半夜起来蒸糯米饭,一大早便推着一辆自制的小推车,到学校门口去卖糯米饭,勉强糊口度日。
  郑云飞被抓的第二天,小区管理委员会的曲主任带着两个民警,几经周折,才在河滨小学的大门口,找到卖糯米饭的老周。看到曲主任带着民警来,老周胆怯的目光里不由得流露出一丝惊惶的神色。
  把情况简单讲讲后,曲主任语重心长地对老周说:“老周,你立功赎罪的机会来了,一定要把握好!要是你成功指认了罪犯,就给咱们小区的治安管理工作立了一个大功!这件事情办完,你就回值班室上班吧。卖糯米饭找点点个钱,起早摸黑太恼火。再说,你婆娘病歪歪的,一大把年纪了还硬撑,撑得倒几天?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跟我们走吧!”
  老周谦卑地唯唯诺诺,感激地点了点头,让老伴守着小车,便满怀希望地跟着曲主任走了。
  到了公安局,值班民警将他们带进一间装备特殊的大办公室。这间办公室很大,中间用一块硕大的特殊钢化玻璃分隔成两半。玻璃右边是一间中型观察室,安放着几排椅子,坐在这儿可以清楚地看见大玻璃另一边的一切情况。玻璃的左边像是一个长方形的通道,通道的一端是一扇钢门,其余三面都是不透光的墙,只不过其中有一面墙壁(钢化大玻璃)显得特别光滑罢了。人一走进里面,既看不见那玻璃墙后面的东西,也分不清楚是白天还是黑夜,再精明的人也找不着北。
  值班民警客气地招呼曲主任和老周他们在观察室里坐下后,给每人送上一杯矿泉水,让他们稍事休息。
  过了大约十分钟,郑云飞被带进左面的通道里,靠墙站着,面对着那面光滑的特殊墙壁。通道里的灯忽然全部开亮,雪亮的灯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本能地抬起手来,遮住自己的眼睛。
  “把手放下!眼睛睁开!”站在他旁边的警察命令道。
  郑云飞顺从地放下手来,尽量睁大眼睛。
  过了几分钟,民警发出口令:“向左转,站着别动。”
  在民警的指挥下,郑云飞接连做了几个向左转,每次停顿几分钟,终于又回到原地,面对光滑的墙壁傻站着。
  观察室里,坐在椅子里的老周一直紧张地盯着郑云飞看,心咚咚直跳,手心里捏出了汗。
  其他人则不声不响地注意观察老周的表情。
  待郑云飞转完一圈以后,坐在老周旁边的田昌逸警官问老周道:
  “看完啦?”
  老周木讷地点了点头。
  “你看清楚了?”
  老周又点点头。
  田警官问道:“你要不要再看一遍?”
  “不用。警官,我已经看清楚了。”
  “是不是他?”
  老周没有说话,低下头去,两只青筋凸现的瘦削苍老的手不安地紧紧捏在一起。
  观察室里的气氛有些紧张起来。
  田警官温和地对老周说:“说吧,老周同志。要说实话。”
  老周抬起头来,胆怯地说:“警官,我要是说实话,你们会不会怪我?”
  “当然不会责怪你,我向你保证。你不要有顾虑,只管说实话。”
  “有你这话,我心里头就踏实了。好吧,我说实话。”老周长出了一口气,肯定地说,“不是他!警察同志,你们抓错人了!”
  坐在老周后面的曲主任急了,连忙悄悄扯扯老周那已经洗得发白但很干净的衣服下摆,在他耳边低声说:“老周,你不要急,不要怕。你再仔细看看!这是你立功赎罪的好机会,打起灯笼都找不到!你只要把这个罪犯指认落实了,立马就可以回小区来值班,日不晒雨不淋,一个月得好五六百块钱,比你卖糯米饭强多啦!在这个关键时候,你可要看清楚,不要一错再错啊!”
  “唉!”老周叹了口气,慢慢站起身来,说:“我还是回去卖糯米饭吧。”
  曲主任仍然拉着老周不放:“老周,你再……”
  老周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大声吼道:“放开!曲主任,你少烦我!我就是和婆娘一道饿死,也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田警官和颜悦色地说:“老周同志,你能肯定,这个人不是你上次见过的那个人吗?”
  老周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警官,我敢拿脑壳担保不是他!这还是个娃娃嘛!上回那个坏蛋,又矮又黑,满脸胡子拉渣,五十好几喽,当他的爹都当得了。”
  田警官握住老周的手,诚恳地说:“谢谢你,老周同志!以后你要是有困难,需要我帮助,你打我的电话。”说完,递给老周一张只印着自己的姓名和电话号码的特殊名片。
  老周感激地接过名片来,小心地揣进贴身的口袋里,离开公安局,又回家卖糯米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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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周离开后,田昌逸警官打开麦克风开关,望着站在玻璃墙那边的郑云飞,严肃地说:“郑云飞,我再问你一个重要问题,你要如实回答。听到没有?”
  田警官的声音通过通道这边天花板上暗藏的音箱传出来。郑云飞虽然看不见说话的警官,但听到了他的声音,便点了点头。
  田昌逸问道:“你跟那个女人进屋后,有没有说过你想‘要她’?”
  “要……她?”郑云飞想了想,坦然答道:“说过。”
  田昌逸的声音严厉起来:“你这样说,是哪样意思?”
  “我要她给我工钱。她叫我帮她背菜回家,答应给我两块钱工钱。我跟她把东西送进屋里头,只想要了工钱就走。”
  “要工钱?你为哪样不说清楚?”
  郑云飞委屈地说:“她不让我把话说完,就把我推到门外。不给工钱也就算了,她还把背兜扣下不给我。我没得办法,只好打门,要她给我工钱,把背兜还我。”
  “哦,是这么回事。”田昌逸点点头,不再说话。房间里顿时寂静无声。
  看不见的警官不再问话了,郑云飞反而局促不安起来。他紧张地望着玻璃墙,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警方将会怎样发落自己。
  田昌逸那犀利的目光紧紧盯住郑云飞的眼睛,过了许久,这才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相信这年轻人说的是实话。
  不久,织金县公安局发来的传真回函也收到了,证明郑云飞所交待的一切情况都是真实的。织金县公安局的函件还附来了该县第一中学提供的证明,证明郑云飞以优异成绩从乡下考进织金县一中以后,在校读书期间,一直是品学兼优的高才生;只是因为煤窑塌方父亲不幸亡故,为了维持瘫痪在床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的生活,才被迫辍学进城打工。
  现在,所有的证据都证明了郑云飞的清白无辜。
  田昌逸警官舒心地长出了一口气,亲自把郑云飞送出公安局,一路上对他说了许多道歉和鼓励的话,并送给他一张名片。
  田昌逸警官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谦谦君子的风度和实事求是的办案作风,给郑云飞留下了深刻印像,深深打动了这位纯朴善良的胸怀大志的年轻人的心。后来,郑云飞对公安人员一直怀有好感,暗中帮了他们许多大忙,便是源于对田警官的好感和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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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重获自由后,郑云飞感到身心疲惫,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他糊里糊涂地被抓进去,又莫明其妙地被放出来,像是在做梦一样。他不知道石林小区发生的大案子,更不知道自己差一点成了这件案子的替死鬼。他以为是那吝啬狡猾的女人想赖工钱,才通过熟人找武警来把他抓进去关起来。他想,不就是两块钱工钱吗,不给就算了,何必又是武警又是公安的,搞得问题好严重。
  郑云飞无精打采地沿着南明河边往上游走去。南明河蜿蜒曲折,穿城而过,河水碧波荡漾,两岸花园星罗棋布,绿树成阴。河岸边,有一些人在悠闲地钓鱼。这些垂钓的人大都备有装鱼的尼龙网袋,网袋一端的尼龙绳拴在河岸边的铁链护栏上。如果钓上大一些的鱼,他们就将鱼放进尼龙网袋里,再把网袋放进河里,鱼虽然又重新浸泡在清澈的河水里,但已经失去了自由。如果钓上来的鱼太小,有的人便不屑一顾地把这些可怜的小东西随手扔在地上。
  郑云飞站在一个胖子的身后,看他钓鱼。那胖子坐在一张用帆布和细钢条做成的活动小椅子上,肥大的屁股差一点将小椅子压垮。在他的脚边的水泥地上,摆着七八条已经晒死的小鱼,那便是他半天来钓鱼的战绩。这时,鱼漂抖动了一下,晃悠悠地慢慢沉了下去。胖子急忙一抬鱼杆,搅动转盘收线。阳光下,一条一寸多长的小鱼扭动着细小的身子,被胖子的鱼杆提出了水面。
  旁边的几个钓友夸张地喊起来,丝毫也不掩饰对胖子的嘲笑和奚落:
  “哎哟!快点看,好大一条巴地鱼!起码有斤把重!”
  “不止,我看恐怕有五几斤重……”
  胖子涨红了脸,骂骂咧咧地把小鱼从鱼钩上取下来,扔在地上。小鱼在地上跳来跳去,黑芝麻一样的小黑眼睛渐渐蒙上一层灰尘,生命正从它的身体里一点点地逝去。
  郑云飞觉得,那小鱼的眼睛在可怜地望着自己,似乎在无声地求助。他心软了,鼓起勇气对胖子说:“老板,这条鱼,你还要不要?”
  胖子不屑地说:“我要它做哪样?太小喽,还不够塞牙缝。”
  郑云飞试探地问:“把它送给我,好不好?”
  胖子白了郑云飞一眼说:“你要就拿去,不要啰嗦。你这个背兜是不是饿惨了,要学小日本吃生鱼片?”
  郑云飞连声说:“谢谢老板!”他小心地从地上把那条小鱼拾起来,放在手心里。小鱼的身上沾满了灰土,小嘴巴仍在一张一合地呼吸。郑云飞心里叨念着:“小鱼儿,鱼钩上的东西吃不得,你快跑吧……”
  他扬起手臂,用力一扔,小鱼忽闪地从空中划过,掉在河中央,马上消失在碧波里。
  忽然,郑云飞的肩膀上挨了重重一拳,打得他眼冒金花。他惊愕地回过头一看,原来是那满脸横肉的胖子。
  郑云飞用手捂着生痛的肩膀,忍气吞声地说:“老板,你为哪样打人?”
  “打人?你也算是人?!你这个烂背兜!”胖子嘴里骂着,当胸又是一拳,郑云飞摇摇晃晃后退两步,倒在护栏的铁链子上。要不是被这铁链子挡住,他已经掉下河去了。
  胖子还不罢休,顺势扑上来按住郑云飞,不让他站起身来。
  郑云飞慌忙道:“老板,我没得罪你,你为哪样打我?”
  “你还犟嘴?你把鱼丢进河里头了!”
  “那鱼是你答应给我的嘛……”
  “放屁!那条鱼一回到河里头报信,其它鱼就不来吃食,我们还钓个屌鱼!”
  “老板,你不要冤枉我。鱼又不会说话,咋会报信嘛?”郑云飞可怜巴巴地申辩道。
  “鱼有鱼言,鸟有鸟语,你懂个屁!你在个烂背兜还敢嘴硬,老子今天就让你晓得多管闲事的好处!”胖子一边骂,一边用粗大的手紧紧掐住郑云飞的脖子,要把他掀下河去。胖子今天忙活了半天,一条像样的鱼也没有钓到,心里早就窝了一肚子火;同伴的冷嘲热讽,更使他火上加油,但又不好发作。现在,有了郑云飞这个现成的出气筒子,胖子便把所有的火气全部发泄到他的身上。胖子仗着自己身胖力壮,想把郑云飞掀下河去,出出心里的恶气。
  郑云飞拼命挣扎,想挣脱身子逃跑。但胖子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耀武扬威的机会,哪里会让他轻易脱身?胖子手下愈加用力,用右手掐住郑云飞的脖子,左手按住他的肩膀,想把他硬按下河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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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云飞透不过气来,脑子里晕晕糊糊,几乎晕了过去。这几天来,他想帮人家的忙,结果却遭人诬陷被抓进公安局,没有好好合过一次眼,心里充满了悲愤和屈辱;现在,为了救一条小鱼的性命,这个素不相识无冤无仇的大胖子又要将他推下河去,这到底是为什么啊?不就是因为自己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背兜吗!背兜又怎么了?背兜又招惹谁了?这社会天天讲公平,公平在哪里?!
  胖子的手越来越沉重,郑云飞的腰部被压在铁链子上,上半身往后弯下去,他已经看见河岸下泛着白浪的河水正向自己迎面扑来。
  所有的求饶哀告都无济于事,郑云飞愈是委屈退让,对方便愈加肆意欺凌。郑云飞已经忍无可忍,退无可退了。在这一霎那间,进城当背兜一年多来积压在心中的所有的屈辱和愤懑一齐涌上心头,郑云飞感到浑身血脉上涌,压得他几乎窒息。他突然大声怒吼道:
  “不就是个死吗?你这胖猪今天就陪老子死吧!”
  话刚落音,他忽然不再抗拒胖子的重压,反而用双手紧紧箍着胖子的脖子,身子猛向后仰,双脚用力蹬地,要同胖子一起滚下河去同归于尽。那胖子正使出全身力气想将郑云飞压下河去,万万没想到这老实巴交的背兜会突然拼命。胖子张皇失措赶忙想放手,但已为时太晚,他那肥胖的身躯带着巨大的惯性从郑云飞的身上滑过,与郑云飞一起翻过铁链子护栏,扑向深水幽幽的河里。就在两人越过护栏的sha那间,出于求生的本能,胖子和郑云飞几乎同时松手放开了对方。由于胖子的身躯肥大沉重,惯性太大,反而像一条塞满死猪肉的编织袋一般,沉重地先掉进水里。郑云飞反应较为敏捷,在即将落水的瞬间胡乱用一只手紧紧抓住铁链,身子悬在笔直陡峭的岸边晃来晃去,才没有掉进水里去。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在场的人们目瞪口呆,大家忘记了喊叫,呆呆地望着郑云飞发愣。郑云飞缓过气来,两手用力使劲,吃力地翻过护栏,重新爬上河岸来。
  这时,一个钓鱼的人紧张地指着河里喊起来:
  “快看,胖子!狗日的罗胖子!”
  大家这才想到罗胖子还在水里,纷纷伸脑袋朝水里看去,只见罗胖子慌乱地伸着双手在水里乱抓乱舞,一会儿漂上来,一会儿又沉下去。
  一个平时曾经饱受罗胖子欺侮的小老者幸灾乐祸地拍手笑道:“看啊,狗日的罗胖子钓不到鱼,干脆下河摸鱼去喽!”
  许多人便哄笑起来。
  渐渐地,大家发觉事情有点不对头,只见罗胖子漂起来的时间越来越短,沉下去的时间越来越长;在脑袋冒出水面的瞬间,胖子在拼命大口呛水,似乎像是想喊“救命”,但又喊不出声来,一点也不像是在下河摸鱼。
  大家这才明白,罗胖子根本不会游泳,他已经危在旦夕了。
  钓鱼的人们都清楚,南明河这一带水很深,不会游泳的人掉下去,肯定是死的多活的少。于是,大家慌忙想办法拯救罗胖子。有人提出用舀鱼的网兜把胖子舀起来,这个提议马上被多数人否定了。因为这网兜最多只能舀起七八斤重的大鱼,胖子壮实得像头牛,少说也有二百来斤重,咋能舀得起来?有人将鱼杆伸到水里,想拉胖子起来,这个方法也以失败而告终。胖子只要抓住鱼杆就死也不放手,连着折断了两根鱼杆,还差点把救他的人给拉下水去,吓得大家再也不敢尝试这危险的方法了。有人提议,希望会水的人发扬雷锋精神,下水去把胖子救上来。这个提议立即使大家装聋作哑起来,连那几个平时常以游泳高手自诩的钓友也一下子学会了谦虚,都说自己不会游泳。有人想到应该打110报警,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胖子已经沉入水里,许久不见漂浮上来。
  正当大家束手无策的时候,郑云飞默默无言地脱掉衣服裤子,塞进背兜里。他身上只穿着一条短裤,翻过护栏,忽然奋不顾身地跳进河里去。大家又是一愣,随即全都鸦雀无声了。说实话,这个背兜跳水的姿势并不好看,脚朝下头朝上笔直地往下跳,俗称跳“冰棍”,也叫“秤砣落水”,没有一点美感,比奥运会的金牌选手差劲多了。他游泳的姿势更加难看,是乡下农民常用的那种狗爬式,扑通扑通地打着水,游得又慢又费力。但所有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敢瞧不起他。大家经常同罗胖子在一起钓鱼,嘻嘻哈哈的好像很亲热,但当罗胖子生命垂危的时候,竟没有一个人敢挺身而出跳下水去救他。特别是那几个平时喜欢自吹是浪里白条或翻江鼠、混江龙的人,虽然有点夸大其词,但下水救人的本事也还是有的;主要是担心罗胖子既不会游泳又有一身蛮力气,要是一不小心被他抓住了手脚或头发,就只有陪他一起葬身河底喂鱼了。由于有这样的顾虑,大家只好装聋作哑假装不会游泳。现在,反而是这个受到罗胖子欺凌、应该对他恨之入骨的乡下青年冒着风险,毅然跳下河去救罗胖子。人们不再言语,心里隐约感到羞愧,不禁自然而然地对这素不相识的乡下青年肃然起敬起来。这些人常在南明河边钓鱼,都知道下河去救溺水的人非常危险,因为溺水的人一般都会失去理智,往往会死命抓住救他的人不放,最后一起沉入河底同归于尽。这青年要是一不小心被罗胖子抓住了,肯定是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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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云飞已经潜入深深的河里,水面上啥也看不见。岸上的人们担心地望着水面,都在为郑云飞担忧。现在社会上的芸芸众生太看重金钱,即使是救死扶伤也要漫天要价,没有三五千元的现金支付,谁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下水救人。上回,花溪河里淹死了一个搞晨练的五十多岁的大学教授,遗体沉到河底。死者家属请了打捞队来打捞遗体,打捞队开口就要伍千元,不先付钱就不下水。这件事情被《贵阳晚报》披露后,舆论哗然,人们纷纷指责打捞队昧着良心趁水打劫。现在下水救人的这个小伙子,以德报怨,甘愿为一个素不相识并肆意欺凌他的人搭上性命,实在难得。
  时间又过去几分钟,正当大家开始为郑云飞感叹惋惜的时候,水面上忽然冒出一个人来,是死猪一样的罗胖子。只见他双眼紧闭,平躺在水面上,手脚一动不动,灌满了水的肥白的大肚皮在阳光下显得十分醒目,像肉案桌上刚刚刮干净毛但尚未开膛剖肚的一头肥猪。人们正愕然不解,不知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罗胖子的身下又浮出一个人来,正是郑云飞。他脸色苍白,嘴唇发青,一边吃力地踩着水,一边用手在水下托着罗胖子的身体,断断续续地大声喊道:
  “大家快点……帮个忙,把渔网接起……放下来!”
  岸上的人们欢呼起来,赶忙将所有的渔网和尼龙绳找来,接成一条长长的结实的粗绳子,放到河里去。
  郑云飞接过绳子,绑在罗胖子身上,打好结,扬手示意人们往上拉。岸上的七八个人一齐用力拉,费了好大的力才将罗胖子拉上了岸。大家解下罗胖子身上的绳子,又抛下河来。郑云飞抓住绳子,人们又将他也拉上岸来。
  由于胖子又太重,郑云飞刚才在水下憋气太久,累得他脸色铁青,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筋疲力尽。上岸后,他一下子躺倒在草地上,再也不想起来。人们围着他,给他送来矿泉水和饼干,他摇摇手谢绝了。现在,他不想吃也不想喝,只想沉沉地睡一觉。他闭着眼睛躺了几分钟,才稍稍缓过气来。他突然想起一件事,睁开眼睛问道:“他咋些了?”
  大家明白他是在问罗胖子的情况。一个钓友朝草地那边努努嘴,说:“在那边躺着呢,好像还有点脉搏,还没有断气。”
  郑云飞猛地翻身坐起来,说:“咋能让他躺着呢,赶快找一口大铁锅来!”
  一个老者疑惑地问:“找铁锅做哪样?莫非你要把这憨私儿清炖?”
  郑云飞连忙解释道:“不是。在我们乡下,要是有人落河了,把他捞起来,把煮猪食的大铁锅反扣在地上,将他肚皮朝下放在铁锅上,让锅底顶着他的肚皮,再捶他的背,把肚子里头的水顶出来,他就活转过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大家想想确实有道理。可是,在城里很难找到煮猪食的大铁锅,郑云飞只好因陋就简,指挥大家七手八脚地把罗胖子抬到岸边供行人休息的水磨石长凳上,将他肚皮朝下趴在长凳上,再用力拍打他的背。过了好一阵子,死人一样的罗胖子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大滩水来,终于活了过来。
  人们这才舒了一口气,把罗胖子翻过身来,扶他坐在长凳上休息。
  罗胖子缓缓睁开眼睛茫然四顾,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大家七嘴八舌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胖子,并把郑云飞推到胖子面前,说这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罗胖子没有说话,踉踉跄跄站起身来,硬让郑云飞在长凳上坐下来。他忽然双膝跪在地上,朝着郑云飞纳头便拜,接连磕了几个响头。
  郑云飞慌忙站起来,说:“老板,你……你不要这样!”
  罗胖子伏在地上,声音哽咽地说:“你还叫我老板,我给你当佣人提鞋子都不够格!我罗大铁枉自在世上混了四十多年,自以为混得人模狗样了,大家都怕我。跟兄弟你一比,我简直不是人,我是猪!我先前得罪了兄弟,是我瞎了眼了!罗大铁在爹妈面前也没磕过头,我今天给你磕头谢罪,我算是服了你啦!”说着,罗大铁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郑云飞觉得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连忙将罗大铁扶起来。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罗大铁这样的鲁莽汉子?众人在一旁也唏嘘不已。
  钓鱼的朋友中有一个刚退休的老记者,亲眼目睹了事情的经过,心里很受感动。他从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采访本和钢笔,详细询问郑云飞的姓名住址和成长经历,说要把他见义勇为的事迹写成通讯报道,送到《贵阳晚报》上发表。
  郑云飞腼腆地连连摇头,不管老记者怎样劝说,就是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也不愿按照老记者的思路,说自己在跳水救人的一瞬间,想起了罗盛教、欧阳海、雷锋等舍己救人的英雄人物的高大形像。当时他真的啥也没想,也来不及想,只是想救人,就跳下去了。从懂事的时候起,父亲就教导他做人要诚实,不要说假话漂亮话骗人,他一直是这样做的。现在,他什么也不想说。罗大铁已经安然无恙,这就够了。
  郑云飞很不习惯被别人围在中间,当成英雄人物一样问这问那。他见自己身上的水已经被太阳晒干,短裤也快晒干了,便从背兜里拿出衣服裤子胡乱穿上,急于离开这里。钓鱼的朋友们连忙把自己带来的矿泉水、糕点、饼干等食物放进郑云飞的背兜里,说希望他不要嫌弃,一定要收下。郑云飞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
  罗大铁依依不舍地紧紧握住郑云飞的手,诚挚地说:
  “兄弟,你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我也不配问你的名字。你年纪轻轻就有这种肚量胆识,实在难得!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以后你要是用得着我,只管讲一声,我罗大铁给你开车当司机当保镖打杂干啥都行!只要你瞧得起老哥子,记得起老哥子……”
  郑云飞有些脸红了,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有上顿无下顿连养家活口都困难的穷背兜,咋会请得起司机和保镖呢?这位罗大铁可能是被河水呛昏了头,说话天一句地一句的不着边际。但他切切实实感觉到罗大铁的真诚,知道这些话都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他不愿扫罗大铁的兴,所以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力握了握这位莽汉子的手,便同大家挥手告别,背着背兜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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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晚上,郑云飞在花果园立交桥下面,找到了一个舒适安全的睡觉的地方。这里正在进行贵惠路下水道的改建施工,路旁放着一些巨大的圆筒形钢筋水泥管道预制件。他钻进一节管道里面,用背兜当枕头,和衣而睡,觉得很舒服。
  当郑云飞翻身的时候,感觉到裤子荷包里有点异样,好像有些什么东西。他伸手在荷包里一摸,竟摸出一个小塑料袋来。他爬出管道,借着明亮的路灯一看,只见塑料袋上印着“鱼饲料”几个字。塑料袋里面装有一些钱,有几张五十元的,有十元二十元的,还有一元二元的,甚至还有角票零钱,大概有好几百块钱吧。里面还有一张印有“采访记录”字样的信签纸,上面有匆匆忙忙写上去的几行字:
  
  小兄弟:
   出门钓鱼,不便多带。区区小数,不成敬意,望乞笑纳。
   一伙不成器的钓鱼朋友
   即日
  
  郑云飞的心不禁颤抖了一下,这才明白是那些钓鱼的人暗中送给他的。但那些人的年纪都比他大得多,其中几个老者都有六十多岁了,比他父亲的年纪还大,如今竟与他这个小辈的乡下农民以兄弟相称。郑云飞觉得这份礼物实在太重,不敢接受。
  他警惕地望望四周,还好,现在已经夜深人静,路上没有一个行人。他小心地把塑料袋揣进怀里,把衣服扣子扣好,又在地上捡起一块水泥砖头,重新钻进水泥管道里躺下来。他把砖头放在身边,以防万一有歹徒来时,好防身自卫。然后,他双手紧抱在胸前,护住里面装钱的塑料袋,这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郑云飞的运气不错。在家居装修材料市场的大门口,他遇到了两个气质不凡的青年人。
  这是一对正准备结婚的恋人,男的年约二十八九岁,长得浓眉大眼,高大英俊;女的大概比他小两三岁,长得眉清目秀,身材苗条。郑云飞一见二人,不禁暗暗喝彩,惊讶天底下竟有这样一对潇洒俊逸的好人儿。
  郑云飞正在发呆,那男青年微笑着对他招招手,说:
  “喂,小兄弟,请你过来一下。”
  郑云飞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因为自从当背兜以来,还没有谁对他说过“请”字。
  这时,那年轻姑娘依偎在男青年旁边,笑着对郑云飞说:“他在叫你呢,你过来嘛。”
  郑云飞这才确信他们是在叫自己。他赶忙跑过去,问道:
  “老板,有哪样事情?”
  那男青年不好意思地摇摇手说:“不要叫我老板,我是哪样老板嘛?”
  女青年咯咯笑了起来,打趣道:“人家都叫他章总,你也叫他章总吧!”
  男青年脸红了,笑道:“小莉,不要乱说。”
  他们那开朗的笑声深深地感染了郑云飞,使他的心情也轻松起来。但他不敢乱喊,仍然老打老实地问道:“老板,要我做哪样事情?”
  那年轻的章总客气地说:“我们买了一些瓷砖,想请你帮我们搬回家去。你看要好多工钱?”说着,往停在路边的一辆微型双排座卡车指了指。
  郑云飞一看,见那货箱里已经装好了瓷砖,估计也就是二十来箱,货箱的后半截还空着,便说:“老板,你随便给点就行了。”
  “不,你们干活不容易,你还是说个数吧。”
  “那……你给五块钱吧。”
  章总笑道:“你可要想清楚,要搬上29楼呢。你只要五块钱,是不是太少了?”
  郑云飞心里不禁咯噔一下,睁大了眼睛:“二十九楼?咋这样高!”他想了一下,犹犹豫豫地问道:“老板,你们家有没得,那个……电……梯?”进城打工以来,他从来还没有帮有电梯的人家干过活,所以从没见过电梯,更没有坐过电梯。他只是听一个老资格的民工吹嘘说,贵阳市九层楼以上的高楼,都装有电梯。那电梯往上爬的时候,人像踩在老鹰的背上一样,呼呼的直往上窜,想停都停不下来;那电梯往下落的时候,里面的人就呜呜的直往下坠,心子都要抖落,就像一脚踩空,掉进山洞里一样。所以,他知道有“电梯”这个东西,便大起胆子问了一下。
  章总笑而不答。
  “搬到29楼,是高了一点。”郑云飞犹豫了一下,红着脸说,“老板,你就再加……三块钱吧?”
  “只加三块钱?你为哪样不多要些呢?”章总微笑地望着郑云飞。
  “因为,”郑云飞的脸更红了,局促不安地说,“你们找钱也不容易。”
  章总点点头,感慨地对小莉说:“看不出,这小兄弟人长得好,心眼也好,晓得为别人着想。”
  小莉深情地望着章总,小声说:“就跟你一样嘛。”
  章总哈哈大笑起来,拍拍郑云飞的肩膀说:“不错,兄弟!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要看重了。你好好干吧!”
  郑云飞连声道谢,正要爬上货箱里去坐,章总招手说:“上面不好坐,你到下面来,驾驶室里宽着呢。”
  郑云飞说:“我身上脏得很,怕把椅子坐脏了,我还是坐货箱上。”
  小莉笑道:“你就照他说的坐吧,把背兜放在上面就行啦。”
  郑云飞只好把背兜放在货箱上,用手拍拍身上的尘土,爬上驾驶室的后排座位坐下来。
  开车的是小莉。章总坐在她旁边,两人说说笑笑,甚是亲密。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微型卡车开到一个名叫“星汇园”的豪华小区。大门前那红白相间的电子栏杆自动升起,微型卡车径直开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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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汇园的景观使郑云飞感到惊讶,清澈透明的游泳池、高大的棕榈树和异国情调的小区建筑,让他觉得好像是到了电视上放映过的外国风景区。他还来不及细看,微型卡车已经转了个弯,开进地下停车场,停在两扇光滑的像是用不锈钢制成的小门前。
  章总回过头来,说:“到了。”便打开车门,轻捷地跳下地来。
  郑云飞也下了车,跟在章总的后面。
  章总在墙上的按钮上按了一下,那两扇小门就自动打开了,里面原来是一个三面都是大镜子的大方盒子,像是一间很讲究的储藏室,顶上还亮着灯。那大镜子透明透亮,清楚地照见了章总和郑云飞的影子。
  郑云飞傻站着没动。
  章总温和地对他说:“搬吧,把瓷砖都搬进来。”
  郑云飞迟疑地说:“老板,这是你家的储藏室?”
  小莉一听这话,忍不住嘻嘻笑起来,说:“哪里是储藏室?这是电梯嘛。”
  章总微微对小莉使了个眼色,小莉立即调皮地用手捂住嘴不出声了,但仍忍不住偷偷地笑。
  章总若无其事地挽起袖子,搬起一箱瓷砖放进电梯里。
  郑云飞回过神来,忙说:“老板你歇着,我来搬。”
  章总笑道:“你不要小看我,我也是苦孩子出身呢。小时候,我们家烧的煤巴,都是我爸爸借板车拖煤面挖黄泥巴来,我们自己踩煤巴烧呢。你是第一次坐电梯吧?”
  郑云飞老实地点点头。
  章总说:“都一样,我第一次坐电梯的时候,感觉也跟你差不多。我爸爸跟我讲过,他小时候跟奶奶从乡下来到贵阳,头一回看见商店柜台里亮着的小电灯泡,就用小嘴巴去吹,还对奶奶说:‘咦?这油灯好怪,咋吹不熄呢?’”说完便开心地大笑起来。
  郑云飞以为他又在说笑,疑惑地看看小莉,见小莉很认真地点点头,于是便深信不疑了,也跟着笑起来。
  瓷砖搬进电梯后,章总伸手在印满数字的控制板上按了一下,果然,那写着“29”的小方格就亮了。才半分钟时间,随着“叮”的一声清脆的铃响,电梯门又自动打开了,章总抬起一箱瓷砖,往外就走。郑云飞连忙提醒他说:“老板,你家在29楼嘛!”
  “没错,已经到啦。”
  郑云飞暗暗惊讶,这电梯咋会这么快,一点感觉都没有,就到了。
  这一回,郑云飞死活也不让章总再动手。他小心地把瓷砖从电梯里搬出来,堆放在镶花的花岗石过道里,再一箱一箱地搬进屋里去。
  装瓷砖的厚纸箱子很沉重。郑云飞虽然有一把力气,把瓷砖全部搬完时,还是累出了一身汗。小莉倒了一杯矿泉水给他喝,他说了声谢谢,接过杯子一口气就喝干了。
  章总从荷包里拿出钱包来,抽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递给郑云飞说:“兄弟,给你。”
  郑云飞没有伸手去接,不好意思地说:“老板,你给零钱嘛,我没零钱退。”他怀里的塑料袋里虽然有一些零钱,但那是要原封不动退还给那些钓鱼的朋友的,不能动用。
  章总摆摆手,豪爽地说:“不用退,全都给你。”
  “不不,太多了。我原先以为没有电梯,还要你多加三块钱,真不好意思。”郑云飞诚恳地说,“现在有电梯,我只要五块钱就够了。我帮人家搬比这还多的东西,都只要五块钱。”
  章总叹息道:“要是大家都像你这样知足,天下早就太平了!兄弟,你不是干背兜这一行的材料!你要多读书,不要把自己这块好材料浪费了。好吧,我只给你五块钱工钱。剩下的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送给你买书读,好不好?”他平静地说着,浓眉微微上扬,英姿勃勃的眉宇间流露着睿智和成熟,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忧虑,与他的年龄不大相称。郑云飞这才明白,为什么人们要尊称这位年龄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为“章总”了。
  小莉也在一旁劝郑云飞说:“你就收下吧。他就是这样,遇到他喜欢的人,不要说钱了,就是心,他也会掏给人家;要是他瞧不起的人,哪怕是千万富翁,他理都懒得理。”
  郑云飞心里热烘烘的。他不再说什么,双手接过钱来,恭恭敬敬地给这一对可敬的年轻人行了个鞠躬礼,转身离去。走到房间门口,他又回过身来,虔诚地说:
  “大哥,嫂子,祝你们早生贵子!”
  章总哈哈大笑起来,又恢复了无忧无虑的神态。小莉羞红了脸,连连用小拳头捶着他的胸口,小声说:“笑哪样嘛,你坏!”
  章总笑嘻嘻地对郑云飞说:“谢谢你的吉言,我们一定争取。啊,兄弟,你等一下。”他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来,在上面随手写了几个字,交给郑云飞说:“你出大门的时候,把条子交给门卫,就没事了。来,我送你上电梯。”
  章总把郑云飞送进电梯里,交待他说:“一会儿电梯门开了,你只管往外走就是了。”章总说完,教他按下电梯的开关。郑云飞只来得及向章总招了一下手,电梯门就自动关上了。
  电梯平稳而无声地自动下滑,并没有老民工吹牛说的那种掉进山洞里的恐怖感觉。一眨眼的功夫,电梯门又自动开了,郑云飞赶忙提起背兜,朝外面走去。
  小区的大门旁,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警卫,他身着制服肩佩金黄色饰带头戴无沿帽,显得十分威武。他将手一抬,拦住了郑云飞,严肃地问道:“你是干哪样的?你的证件?”
  郑云飞没有说话,把章总写给他的条子递给警卫。那警卫仔细看了看条子,随即友好地笑笑,说:“啊,原来是章总家的朋友!不好意思,您请慢走。”警卫说着,礼貌地对郑云飞点点头,打开电子自动门,让他走出星汇园的罗马式圆柱浮雕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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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2 22:5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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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夫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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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汇园所在的片区,郑云飞从来没有来过。现在,他真有点找不着北了。他沿着人行道走了好久,才遇到一个同样背着背兜的中年民工,便向他打听到南明河应该往哪儿走。
  那中年民工摆出一副资深人士的架势,皱着眉头说:
  “南明河?从水口寺到四方河到董家堰再到花溪河,统统都叫南明河。你要到哪一截南明河?”
  郑云飞觉得,这位同行应该改行去搞导游。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一个比较明显的目标,说:“靠近人民广场那一截,咋个走法?”
  资深人士不屑地说:“简单。你走反了。你调回头去,顺着这条路对直往前走,抵拢倒拐,往左拐走一截,往右拐再走十分钟,到了十字路口,又往左走二十分钟,再抵拢倒拐,穿过十字路口往前对直走半把个钟头,就差不多到啦。”
  郑云飞听得糊涂起来,暗自庆幸这家伙幸好还没去当导游。不过,人家至少指出了大方向,使他不至于犯方向性错误。他谢了谢资深人士,调头朝前走去。
  一路上,他又问了好几个人,七拐八拐走了个把钟头,才来到南明河边,找到了昨天救胖子的地方。他想把那些钓鱼的朋友们送给他的钱,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他们。
  奇怪的是,昨天在这儿钓鱼的那些人,一个都不在。
  打扫卫生的河道保洁员正在用竹扫帚打扫人行道。她穿着清洁工人常穿的醒目的橘黄色背心,背后印着“向文明市民致敬”的字样。现在的道德标准,似乎已经降到了很低的水平。只要你不乱扔垃圾,清洁工人就会向你致敬;就像医生不收红包,采购员不吃回扣,就能受到表扬一样。
  郑云飞灵机一动,心想这保洁员天天在这里打扫卫生,大概知道那些钓鱼朋友的下落。他站起身来,礼貌地问:“大嫂,你晓不晓得在这里钓鱼的那些人,到哪里去了?”
  保洁员抬起头来,看郑云飞一眼,没好气地说:“你问他们做哪样?那些吃饱饭没事干的家伙,不来才好呢!”
  郑云飞小心翼翼地问:“他们得罪你啦?”
  “哼,他们敢!?”这位泼辣的大嫂停止了扫地,两手支在扫帚上,连珠炮一般对郑云飞数落起来,“你想,政府每年要花好多钱,在河里投放好几十万尾鱼苗,是拿给他们钓着玩的吗?不是,他们又不是政府家爹!是环境保护,是生态平衡!这点道理,连我这个没有文化的下岗工人都晓得,他们会不懂?他们是装憨得顿饱!嗨,里头还有文化人,还有退休老师,还有老记者呢,读书读到牛屁眼里头去了!”
  郑云飞见这大嫂动了肝火,连忙说:“大嫂你坐坐,休息一下。”
  大嫂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长凳上,骂得更起劲了:
  “政府已经登报,禁止在南明河捕鱼炸鱼。他们不自觉,还钻空子,说政府只是禁止捕鱼炸鱼,没有禁止钓鱼。嘿,政府咋能样样都管,非得每一条每一款都规定到是不是?啊,政府没规定禁止乱上人家的床,莫非你就可以乱爬人家的床是不是?公共汽车上写了‘禁止将脑壳和手杆伸出窗外’,莫非你就可以把脚杆伸到窗子外面去是不是?”
  郑云飞点点头。
  “还有,他们把小鱼钓上来了,又不拿走,随手丢在地上,把人家活活晒死,作孽呀!还逗得到处的苍蝇都跑来下蛋,搞得脏兮兮的,好烦人。我每天都要扫好多小鱼丢,一条鱼一条命啊,好可惜!我给他们提意见,那几个识文断字的文化人装聋作哑不吭声,那个胖子最可恶,还跳起脚骂我是烂婆娘多管闲事!”
  郑云飞插嘴问:“胖子是不是姓罗?”
  “是的!他最坏,老是凶巴巴乱骂人,我最恨他!”
  “唉,胖子确实脾气不好。”
  “嘿,你说怪不怪?我昨天下午来扫地,看见那些人连鱼也不钓,东站一个西坐一个象是在开会。罗胖子浑身湿淋淋的像个落水狗,摇头叹气说,他以后再也不钓鱼了。其他人也说,娱乐方法多得很,打太极拳、打牌下棋、爬黔灵山都可以,为哪样非得钓鱼?还有人说,胖子差一点淹死,说明这一带河里不清净。过去这里叫窄口滩,水深得很,每年都要淹死好几个人。你晓不晓得?”
  郑云飞觉得有点奇怪,说:“城里人也信迷信?”
  大嫂肯定地点头说:“信,连我都信!你说是迷信,我看是命。为哪样有的人背时倒坎,有的人顺风顺水?这就是命。有的人用锄头乱挖几下就可以刨出一个文物来,走路都会踢到钱包。我天天扫地,低着头到处注意看,连钱包的影子都没看到过,你说是不是命?有一回我倒是捡到一个小钱包,里头是空的,钱早就让摸包儿拿走了……”
  郑云飞见她越扯越远,便打断她的话,问道:“大嫂,那些钓鱼的人今天来过没有?”
  “清早倒是来过一个,一条鱼也没钓到。我看,他是个大憨包,脑筋有点噹。你想,昨天胖子下河一闹,那些鱼都以为是母猪龙下河来了,还不逃得远远的?钓不到鱼,又没人同他说话,他觉得没趣,收起鱼竿走喽。下午还来不来,就不晓得了。唉,不说了,要是领导看到我同你侃天磕地,还以为我偷懒,我就要再下一回岗了。还是扫地去喽,这是我的命。”大嫂说着,站起来拍拍屁股,提起大竹扫帚,拖着装垃圾的箩筐,一路扫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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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2 22:5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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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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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云飞正要坐下来歇歇,没想到刚从后面过来的一对情侣已经捷足先登,闪电般把长凳占领了。这河边供路人歇息的长凳,间隔几十米才有一个,所以常有人坐,空着的时候很少。这个长凳,是郑云飞让保洁员大嫂坐的,大嫂走了,照理说应该是郑云飞坐才是;郑云飞不坐了,才轮到他们坐。可是这一对情侣却不讲规矩,见缝插针抢了去坐,未免有点贼。
  郑云飞一言不发,双手抱在胸前,皱着眉头盯着他们看。
  这是两个乡下农民。男的大概三十多岁年纪,个子矮小,门牙黑里透黄,头发稀疏,有点秃顶;一身西装皱巴巴脏兮兮,又肥又大。女的二十多岁,又黑又廋,穿着一双松松垮垮的不合脚的高跟破皮鞋,没有穿袜子,廋黑的脚好像随时都会从皮鞋里滑出来。郑云飞还来不及细看,这两个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拥抱在一起,旁若无人地亲起嘴来,把郑云飞看得目瞪口呆。唉,都说城里人开放,乡下人保守,其实不然。乡下人要是有机会开放起来,就像开闸放洪水,油田失大火,比城里人更气势磅礴更吓人。
  长这么大,郑云飞还从来没有与异性有过亲密接触,但处于青春期的他,也曾懵懵懂懂地萌生过对美好爱情的憧憬。在他的想像里,情侣之间的亲吻,应该温柔甜美、情意绵绵,给人以美的享受。可是眼前这一对活宝,却像河马打架一样没有一点章法,只晓得张开露出黄板牙的大嘴巴,吭哧吭哧地乱啃对方,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让人心烦。
  郑云飞实在看不下去,提起背兜想离开这里。但他又不能走得太远,因为他还要等钓鱼的人来。他只好提起背兜往前走了几步,在一棵大雪松树荫下的草地上躺下来,将背兜枕在脑袋下面,双手抱在胸前,闭上眼睛休息。不一会儿,他便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久,舒芯到银行存了钱,沿着南明河边慢慢走过来,于是便发生了本文开头的那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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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2 22:5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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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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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那些地名看起来很亲切,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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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2 23:3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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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湄伊人
美女呀,离线,留言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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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太长了,字又小,眼睛都看痛了,坚持不下去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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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3 13:3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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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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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舒芯微微眯缝起眼睛,以一种近乎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田小秋。
  田小秋的相貌很普通,说不上漂亮也不算难看。她头发乌黑,比电视上做洗发液广告的那些靓女毫不逊色;大眼睛,单眼皮,鼻子不算高,嘴唇有点厚;最难得的是她的皮肤,显得白净健康,透露出青春的气息。
  舒芯不由得想起田小秋刚来时,穿着一件掉了几颗扣子的花衣服,又黑又瘦,像是一只掉了毛的瘦秧鸡。经过这一年多生活的滋润,现在她穿着舒芯送给她的圆领无袖衬衫,露出白白的脖子和手臂,显现了发育良好的丰满的胸脯。舒芯感到十分惊讶,这个农村姑娘的皮肤啥时候变得漂亮了?俗话说,一白遮九丑,这一身令人羡慕的白净皮肤,确实给田小秋增色不少。
  见舒芯用这样特别的目光打量自己,田小秋有些惴惴不安起来,把过于暴露的领口往上拉了一下,将分开的两腿膝盖也悄悄靠拢了。
  “小秋,你这一身白皮肤,叫人好羡慕。”舒芯由衷地说。
  得到女主人的夸奖,田小秋心里很高兴。她靠近舒芯身边,悄悄说:“舒姐,我问你一句悄悄话。”
  “你说嘛。”
  “你是不是也喜欢费翔?”
  舒芯的脸微微一红,说:“不要乱说。”
  “嘻嘻,你不承认,我也感觉得出来。”
  “喜欢又咋样?不喜欢又咋样?”
  田小秋十分认真地说:“你要是喜欢他,我就把他让给你,我不同你争。”
  舒芯愣了一下,忽然前仰后合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在沙发上打滚,笑得小肚子都疼了。田小秋不明白她为什么笑得这样厉害,也傻乎乎地陪着她干笑。
  舒芯笑了好一阵子,才止住笑,用手臂擦擦眼角的泪花,说:“好憨啊,看你说哪里去了?费翔他连我们是张三李四都不晓得,我们却在这里为他吃干醋,值得吗?……咦,你不是要找一个进城打工的哥哥吗?今天送货来的那个小伙子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牵个线?”
  “真的?太好了!”田小秋高兴得站起来,但脸上很快又笼罩了一层阴云,摇头道:“只是,你好像不认识他。”
  “你咋晓得我不认识他?”
  “你今天给他钱,他都不要,丢下钱就走了。”
  舒芯觉得有点尴尬。毕竟,她给人家的工钱,被人家当场扔在地上,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她勉强笑笑,说:“那是他跟我开玩笑呢,你还当真了。你不要急,哪天我有空,把他给你找来,好不好?”
  田小秋半信半疑地望望舒芯,点了点头。
  客厅一角的大座钟敲响了十下,田小秋应该睡觉的时间到了。为了不影响第二天开门营业,从田小秋到商店里上班的第一天起,舒芯就规定,一到晚上十点钟,田小秋就必须下楼去睡觉。如果没有这个规定,以田小秋对电视的痴迷程度来看,她完全可以通宵达旦地看电视不睡觉。
  电视剧里的情节已发展到了关键时候,那个被父母锁在屋里的富家小姐在丫鬟的帮助下,打开窗户,正欲跳窗而出,去与情人幽会。正在这时,大座钟偏偏不迟不早当当地响了起来。田小秋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试探地说:“舒姐,我睡觉去了?”
  “去吧。”
  田小秋有点夸张地叹了口气,想引起舒芯的注意,让她多看一会儿电视。
  舒芯只当没听见。
  田小秋只好来到卫生间,在牙刷上挤满了牙膏,认真地刷起牙来。
  小时候在乡下,家里因为穷,买不起牙膏,刷牙是用盐巴或木炭灰,有时甚至用灶孔下面烧过的细煤灰刷牙,刷得牙床生痛。田小秋一个月难得刷几次牙,也照样长成了一个大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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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3 19:4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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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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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小秋二十岁那年,跟随表姐小玉来到省城贵阳打工。表姐在贵阳市打工几年了,认识一些熟人。长途客车到了贵阳,表姐便通过一个熟人,把田小秋介绍给退休教师吴老师家当保姆。
  到了吴老师家,田小秋憋得脸色通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吴老师问她:“小妹,你在找些啥?”
  田小秋低声说:“我想解手。”
  吴老师指指客厅旁一道镶嵌着毛玻璃的小门,说:“洗手间在那里,你自己去吧。”
  “不,”田小秋摇头道,“我不洗手,我只想解手。”
  吴老师有些哭笑不得,耐心解释道:“洗手间就是卫生间,就是解手方便的地方……”
  吴老师还没说完,田小秋已一头钻进洗手间,门也没关,就站在门口解裤腰带。吴老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走过去轻轻把洗手间的门拉好关上。
  从小长到大,田小秋这是生平第一次走进被称为“洗手间”的地方。她觉得,还是乡下好,随便在猪圈旁边挖个坑,在坑上搭上两块石板或木板,便成了解手的茅坑。在山坡上放牛放羊时更是方便,只要没人看见,漫山遍野都可以当作茅坑。这些城里人就是名堂多,明明是解手的地方嘛,叫茅坑或厕所不就得了,偏要拐弯抹角地叫“洗手间”或者“卫生间”,其实都是一回事,都是解手用的地方嘛。田小秋一边在心里不屑地嘲笑城里人的弯弯拐拐假文明,一边心急火燎地寻找她用惯了的茅坑。但她把这间不大的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她印像中的那种茅坑。
  这房间里的墙壁上都铺满了白色的瓷砖,地上则铺满了淡黄色的地砖,很是漂亮。房间里只有三样东西,都是用白色陶瓷做成的,亮晃晃的能照得见人影。右面镜子下面的那个独脚小瓷器盆子,足有半个人高,人在上面根本站不稳,城里人再傻也不会用它解手,田小秋首先将它排除。左面地上的那个东西有点复杂,靠墙是一个椭圆形的瓷桶子,上面有一个盖子。她轻轻揭开盖子一看,里面装满了清水,水上还漂着一个塑料皮球,不知用来干啥。水箱前面的椭圆形桶状瓷器上盖着一个白色的塑料盖子,她揭开盖子一看,椭圆形瓷器里干干净净,里面大约盛有一碗清水。田小秋稍微想了想,马上明白过来,这大概是城里人蒸饭用的甄子了。用这么大的甄子蒸饭,足够七八个人吃的了。剩下来的那个大瓷缸足有一米长半米多深,倒有点像是个大茅坑,只不过上面忘了搭上两块踏脚用的木板或者石板,也只好将就用了。田小秋终于找到了大茅坑,赶忙一抬腿跨进大瓷缸里,痛痛快快地解起手来。
  过了好一会儿,田小秋才打开门,如释重负地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吴老师没有听到冲马桶的水声响,心里不禁有几分疑惑,走进卫生间,揭开马桶盖子一看,马桶里面倒是干干净净,一点东西都没有;他扭头一看,才明白田小秋竟将洗澡用的白色大浴缸当作马桶用了。
  吴老师差点气晕过去,连忙捂着鼻子从卫生间里退出来,问田小秋道:“小妹,你解手为啥不解在马桶里,偏偏要解在洗澡的浴缸里?”
  “马桶?哪样是马桶?我没看见。”田小秋偏着头说。
  “那不是马桶是什么?你过来,我指给你看。”吴老师把田小秋拉到卫生间门口,指着马桶对她说,“你看,那个盖着盖子的坐便器就是马桶。”
  田小秋自作聪明地狡辩道:“我看过了,那里头还有一大碗清水。那明明是你们家蒸饭吃的甄子,我咋敢在里面解手?”她又指着大浴缸说:“这才是解手用的茅坑,跟我们那儿的差不多,只不过白一点罢了。老师,你们应该在上面搭上两块木板好踏脚,人蹲在上头解手就方便了!”
  吴老师气得直摇头,把介绍人拉到另一间房里,低声说:“幸亏我老伴今天没在家。我老伴有洁癖,特别爱干净,又有心脏病。要是让她看见这场面,非当场气死不可!这小保姆啥都不懂,还不虚心,刚来就敢跟我顶嘴,以后还不翻了天?算了算了,你把她带走吧。这种高级保姆,我们家用不起。”
  介绍人为难地说:“人家刚来,就叫她走,不太好吧?吴老师,能不能让她试用几天再说?”
  吴老师摇摇手,坚决地说:“我教书几十年,哪样年轻人没见过?我看人不会错!这个保姆非凡得很,哪个用她哪个倒霉!这样吧,我宁愿给你十块钱当车费,你带她走吧。”
  介绍人见吴老师态度这样坚决,只好接过钱来,分了五元钱给田小秋,带着她离开了吴老师家,把她交还给小玉表姐。
  小玉表姐把田小秋教训了一顿,嘱咐她以后不论到什么地方打工,都不能同主人家顶嘴;不懂的事情就要问,不要自作聪明。表姐又说,如果田小秋再惹祸,就要把她送回织金老家去,让她一辈子在山坡上放牛放羊。田小秋最怕回老家去干农活,所以,无论表姐教训什么,她都满口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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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3 19:4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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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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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姐又托人把田小秋介绍到一家卖肠旺面、辣鸡面的小吃店里打工,帮人家洗碗,包吃包住,每个月得80元工资。晚上,小吃店关门以后,田小秋就和其他几个打工的姐妹把饭桌拼凑在一起,挤在上面睡觉。那小吃店的邬老板特别苛刻吝啬,每两个月才给她们几个人一小支牙膏,她们就只能节约着用,每次只敢挤一小点牙膏,早上刷牙,晚上不刷牙,有时候隔两三天才刷一次牙。
  小吃店的后面有一个铺着石板的小院子,田小秋她们就在这里洗碗,也干其他杂活。田小秋上班的第一天,顾客吃完面条走了,她收碗去洗,把碗里的残汤剩水一股脑儿倒进小院里的阴沟里,被邬老板看见,挨了一顿臭骂。田小秋接受了被吴老师炒鱿鱼的教训,不敢顶嘴,任随邬老板骂得狗血淋头也不吭声。邬老板骂完了,就开始做示范动作。他把碗里残汤中漂着的一层油珠子舀出来,倒进墙角的一个大桶里存起来,才把剩下的汤水倒进阴沟里。原来是这么回事,太简单了,田小秋一学就会,就如法炮制起来。只是,她心里纳闷,邬老板把那些油汤存起来,又不卖给收潲水的农民拿去喂猪,留着干什么呢?
  这天下午,邬老板提前停止了营业,拿出一块写着“暂停营业”字样的牌子挂在门口,对田小秋说:“田小秋,你招呼好铺面,不准人进来!”田小秋点点头。邬老板一招手,几个女帮工便顺从地跟在他后面走进后院去,并把门关上了。
  见他们那鬼鬼祟祟的样子,田小秋心里不禁疑窦丛生。田小秋从小就喜欢偷听别人讲话,偷看别人的隐私,人家越是不让她知道的事情,她便越想知道。有一回,她爬在床底下偷听爹妈睡觉,被爹妈发现了,将她拖出来打了个半死,仍然改不了她喜欢偷听偷看的烂德行。现在,邬老板和几个女帮工神秘兮兮的举动,又使田小秋好奇起来。她坐在方桌旁的板凳上,一只手支着下巴,看着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耳朵却在留神听着后院的动静。后院一会儿有点响动,一会儿又寂静无声。
  “大白天的,他们在搞些哪样?”田小秋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一个男人,几个女人,躲在后院里头,莫非他们……”
  想到这儿,她的心禁不住咚咚直跳,再也忍受不住好奇心的煎熬,悄悄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通往后院的木板小门旁,偷偷地从门缝往里瞧去。
  后院里的几个人正在忙碌,一点儿也没察觉到田小秋在偷看。
  这一看,使田小秋吃了一惊。
  原来,这些人正在用潲水油熬制假红油!
  田小秋不由得呆住了。来到这家小吃店上班以后,田小秋自己煮面条吃时,总要趁老板不注意,偷偷地往碗里多放一些红油。想不到,这看似诱人的美味的红油,竟然是用潲水油加工成的,难怪自己经常拉肚子了。从此以后,当她自己煮面条吃时,便宁愿吃素面条,也不再放红油。
  每隔七八天,邬老板就要如法炮制,用潲水油熬制一次“红油”。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区卫生防疫站的一位领导心血来潮,请外地来的四个客人,到这家小吃店来吃肠旺面。五个人吃得兴致勃勃,连汤都喝干净了。不久,五个人相继都喊肚子疼,争先恐后上厕所,又一个都不少地进了医院输液打针。几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病床上,一边吊盐水,一边找原因,把今天吃过的东西梳理一遍,渐渐缩小了圈子,把目标锁定在邬老板的肠旺面小吃店。那几个客人都是外地其他城市的卫生防疫站的领导,现在齐刷刷地被放倒了,区卫生防疫站的领导觉得很没面子,躺在病床上用手机给手下的人打电话,要他们查处这件事情。
  这一来,邬老板的好日子也就到了头。
  卫生防疫站的工作人员立即来到小吃店调查取证,发现了用潲水油炼制的假红油,还有后院的制假作案现场。工作人员将假红油带回去分析化验,很快得出了明确的结论,并将调查结果通报了工商局和新闻媒体。
  贵州电视台的《百姓关注》栏目组立即出动几路人马,分别采访了各方面的有关人员,连续几天对这起恶劣的制假事件进行报道,创下了收视率的新高。记者首先采访了微服私访发现问题的卫生防疫站领导,对他冒着拉肚子的危险,深入第一线勇吃问题肠旺面的举动进行了充分肯定。接着,记者又采访了贵阳市好几家有名的肠旺面店店主,请他们谈谈对邬老板的丑恶行径的看法。
  肠旺面是贵阳市独有的风味小吃,在本省和外地享有很高声誉。肠旺面用料讲究,制作工艺独特,在地方风味小吃中独树一帜。肠旺面的面条选用鸡蛋面,即在加工面条时加进适量的新鲜鸡蛋,使其清滑爽口富有营养。肠旺面的佐料更是讲究,选用新鲜的猪大肠洗净后,切成小块清炖;将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成小块,放进铁锅里加热,待油熬出后将油舀出,掌握适当的火候,再佐以适量的酱油和陈醋,炸成香脆可口的脆哨;在纯菜籽油里加进干红辣椒制成的糍粑辣椒,用文火慢慢加热,熬制成清亮透明的红油。鸡蛋面煮好后,盛于碗中,加进已炖好的肠块、鲜亮的红油、香喷喷的脆哨、在锅里刚烫好的香而脆的绿豆芽、嫩滑爽口的新鲜血旺,再加上卤豆腐干或辣子鸡丁,便成了一碗色香味俱全的肠旺面,其味香淳无比。许多到过贵阳的外地客人,吃过一次肠旺面后,便会终生难忘;一有机会再来贵阳时,便会迫不及待地上街寻找肠旺面店,再次品尝这一美味独特的风味小吃。
  邬老板的制假丑闻被媒体曝光后,许多肠旺面店的生意便像股票指数一样直线下跌,引起了小吃行业的愤慨。现在,贵州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店主们便同仇敌忾,义愤填膺地对邬老板的恶劣行为进行声讨,要求有关部门严惩这个害群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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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3 20:0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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