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云飞看看林幺，见林幺趴在地上，浑身抽搐着，背部在剧烈地颤抖。
　　郑云飞感到有些奇怪，问道：“林幺，你在干哪样？”
　　林幺没回答，越抖越利害。
　　郑云飞说：“田小秋，你让林幺把头抬起来。”
　　田小秋答应一声，一把揪住林幺乱蓬蓬的头发往后扯，把他的脑袋抬了起来。
　　郑云飞这才看见，林幺的眼睛翻白，鼻涕口水流得满脸都是，地上也有许多从林幺的嘴里流出来的白沫。
　　郑云飞皱眉道：“林幺，你这是咋了？”
　　林幺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浑身像患疟疾一样抖个不停。
　　郑云飞问田小秋道：“他得了哪样病？”
　　田小秋撇撇嘴说：“他没有病，他是毒瘾发了。”
　　郑云飞一惊：“林幺吸毒？”
　　田小秋点点头。
　　“你咋晓得？”郑云飞问道。
　　“我当然晓得。他把工钱全部吸完了，就抢我的钱去买白粉。我的工钱遭他抢光了，我实在没法，才想整舒老板的钱。”
　　郑云飞感到一阵恶心。
　　这时，食堂的服务员送饭菜来了。郑云飞从厨房里拿来碗筷，叫田小秋用大碗盛了一碗饭菜，送到林幺手里。
　　林幺牙齿打战，咬得磁碗嚓嚓地响。忽然，他嘴里的饭菜喷得满地都是，将碗摔在地上，爬到郑云飞面前，脑袋像鸡啄米一般不停地摇晃着，嘶声喊着：
　　“老板，我不吃饭，我要吃药！我太难受，我要死了！老板，给我药啊，我要吃药！”
　　郑云飞皱着眉头，对田小秋说：“你先吃吧，我先送你上车。”
　　田小秋赶忙添了一碗饭，大口吃起来。
　　郑云飞上楼去，在柜子里找出许多衣服、裤子、毛线衣之类的东西，又拿了一些生活用品，用床单分别打成两个大包袱，一只手提着一个包袱走下楼来，放在沙发上。
　　然后，他一把提起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林幺，走出客厅，走到花园那边的实验室去。夏师泊去世以后，遵照他的遗嘱，郑云飞将实验室里的设备和实验动物全部捐献给学校了，只有几个关实验动物的大笼子还在。郑云飞将林幺塞进一个关实验狗的大铁笼里，上了锁，这才回到客厅来。
　　待田小秋吃饱了，郑云飞将一个大包袱交给她，又拿出三千元钱来，放到她手里，说：“田小秋，这是我姐送给你的，你带回去给爹妈用。你把钱揣好，我送你上车。你回家好好过日子吧。”
　　田小秋愣了一下，感激涕零地说：“谢谢舒老板，谢谢你！”她小心地把钱揣进贴身的衣兜里，扛起大包袱，跟在郑云飞后面，走出学校，来到花溪车站。
　　郑云飞带着田小秋，乘上进市区的汽车，来到延安西路的长途客车站。郑云飞买好车票，又拿出一百元钱，连同车票一起交给田小秋，说：“这点钱，给你在路上买东西吃。记住我的话，以后要好好做人”
　　“谢谢老板！”田小秋的独眼里噙着泪花，悔愧交加地说，“老板，我想请你帮个忙，转告舒芯老板几句话。”
　　“哪样话？你说。”
　　田小秋禁不住掩面哭泣起来。哭了好一阵，她才用手臂揩着眼泪，抽抽噎噎地说：“我太对不起舒老板，真的！这几年，我说了很多谎话，骗了她。可是，她却一直相信我，像对亲妹妹一样关心我帮助我。现在回想起来，我心里好难受。林幺说得对，舒老板真的是观音娘娘转世！她的心肠太好，善待所有的人，包括我。我以怨报德，想害舒老板，我不是人，是畜生！老板，我现在说的句句是真心话，请你相信我，一定要把这些话转告舒老板。”
　　“行，我会告诉她。”
　　“老板，你对我这样好，给我留了条活路，还送我这样多东西，我很感激。为了报答你，还有一件事情，我一定要对你说。”田小秋看郑云飞一眼，惭愧地低下头，低声说，“自从我暗中配了舒老板卧室门的钥匙以后，我经常趁她睡着的时候，在深更半夜偷偷用钥匙开门进去，想偷看她的秘密……”
　　

　　郑云飞浓眉一扬，厌恶地说：“田小秋，你太卑鄙！”
　　“是的，我卑鄙，我承认。”
　　郑云飞气得脸色铁青，说：“这么说，你偷偷进我姐的房间，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田小秋点头道：“是的，有好多次。反正我马上就要走了，我也不怕丑，我也不瞒你。”
　　郑云飞怒目圆睁：“你早就想害我姐？”
　　“不不，”田小秋连忙摇手道，“想害舒姐，那是我被林幺缠上了，又脱不开身，才想出来的一箭双雕的办法。在这之前，我只是想捏住舒姐的短短，逼她给我一笔封口费。”
　　“封口费？”
　　“对，是封口费，电视剧里这样说。我觉得，像舒老板这样年轻漂亮的女老板，追求她的有钱男人那样多，她嫁的那个外国男人又不在身边，莫非她会打熬得住，老是一个人睡？不可能！我想，只要抓住她一回短短，她怕我张扬出去，就会给我一大笔钱，封我的嘴。我有了钱，就可以出去做生意，自立门户当老板了。”
　　“为了钱，你啥子坏事都干得出来！”郑云飞恨恨骂道。
　　“我不是存心要整舒姐。我小时候饿过饭，饿得前胸贴后背，头昏眼花，腰都直不起来。那滋味真不是人能忍受的，现在想起都害怕！”想起当年饿饭的境况，田小秋禁不住打了个冷噤，轻轻叹气道，“我穷怕了，财迷心窍了，做梦都想发横财。我太想从舒老板那里敲到一大笔封口费，我就一步登天过上好日子，村里人都会羡慕我。可是，我没想到，我每次摸进舒姐的房间时，发现她真的是一个人睡觉。而且，她老是搂着你的睡衣睡。有时候，她抱着你的睡衣偷偷地哭，哭得好伤心，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眼泪把睡衣都打湿了。我又嫉妒又感动，她真的好想你！”
　　郑云飞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问道：“你干嘛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这是我报答舒老板的唯一的机会了。” 田小秋发自内心地说，“我怕你误会舒老板，又会离开她，别的坏人又会来害她。舒老板太善良，她以为别人也都像她那么好，容易受骗上当。社会上的坏人很多，只有你能保护她。”
　　“唉！”郑云飞仰天叹了口气，说：“都是我害了她。你放心，我这次回来，就再也不会离开她了！”
　　“谢谢你，老板！”田小秋感激地朝郑云飞鞠了个躬，提着大包袱，上了去织金县的长途客车。
　　送走了田小秋，郑云飞回到花溪，来到实验室里，见林幺像一条发疯的癞皮狗一样，双手抓住狗笼的铁圆条，用脑袋撞击狗笼，满脸都是鼻涕口水和白色泡沫。
　　郑云飞用钥匙开了锁，刚打开狗笼的门，林幺便呼地一下爬出来，紧紧抱着郑云飞的脚，不停地喊：
　　“老板，快给我药吃！救救我吧，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郑云飞抱着双手，沉思了一会儿，说：“林幺，你跟我来。”说罢，转身走出实验室。
　　林幺连爬带滚地跟在郑云飞身后，随着他回到客厅里来。
　　郑云飞指指地上说：“林幺，你先把地板扫干净，我给你东西吃。”
　　林幺连忙拿起扫把，抖抖索索地扫地。
　　郑云飞走上楼去。不一会儿，他下楼来了，手里拿着一沓纸和一支笔，还有柳照化送给贺望舒的那个锦袋，里面装着柳照化研制出的一袋纯正的冰毒。当初，郑云飞受贺望舒之托，前往福建潜龙山庄寻到大毒枭柳照化时，柳照化为炫耀自己的聪明才智，叫郑云飞带了这袋冰毒给贺望舒老师，让他用化学还原的方法，分析出柳照化制造这种冰毒是用了什么工艺和原料。贺望舒竭尽全力，没能破解这道被柳照化称之为“化学界的哥德巴赫猜想”的化学难题，只好请郑云飞将锦袋带给夏师泊，希望夏师泊能破解这道难题，把柳照化的威风打下去。遗憾的是，当郑云飞风尘仆仆从安徽赶回贵阳时，夏师泊已不幸逝世。郑云飞悲伤过度，后又因诸事缠身，早已将锦袋的事情忘了。现在，林幺无休止地缠着郑云飞，不住地要吃“药”，郑云飞这才灵机一动，蓦然想起锦袋的事来。他仔细回忆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卧室的柜子角落里找到那个锦袋，带下楼来。
　　林幺连忙在迷彩服上擦了擦手，眼巴巴地望着郑云飞。
　　郑云飞在沙发上坐下来，把纸和笔放在茶几上。他撕下一张纸，小心地打开锦袋，从里面的密封的塑料袋里，取了一点儿白色的粉末，放在纸上。
　　“林幺，你过来。”郑云飞招招手。
　　林幺连忙跑过来。
　　郑云飞指指纸上的粉末，说：“你看看，这是哪样东西？”
　　林幺用食指蘸了一点儿口水，再轻轻蘸了一点白色粉末，放在舌尖上尝了一下。忽然，他的眼里放出光来，眼珠子瞪得有铜铃大，失声叫道：
　　“呀！冰毒，最好的冰毒！老板，这么多呀……”
　　林幺浑身哆嗦着，忍不住伸出手来，就要抢夺郑云飞手里的锦袋。
　　“你敢？！”郑云飞怒喝一声。
　　林幺颤抖了一下，急忙缩回手去，畏缩地说：“老板，你不要气。求求你，我实在控制不了自己啦！”
　　郑云飞冷笑道：“林幺，你要这个东西也容易。你只要把你犯下的罪行老实交待出来，我可以给你一点。”
　　“罪行？哪样罪行？”林幺眨巴着小眼睛，装傻道。
　　郑云飞突然说：“你是怎样害死朱小芬，又杀害了她的爹朱老汉的？快说！”
　　林幺如遭五雷轰顶，慌乱地摇着双手，惊恐地抵赖道：“没没……没有这回事！老板，你不要冤枉好人。”
　　“你不认账，我也不勉强你。”郑云飞收起锦袋，喝道：“你给老子滚出去，不要在这里烦我！”
　　林幺不死心，死乞白赖地说：“老板，求求你给我一点点，我立马就走。”
　　“你不说实话，半点也休想得到。快滚！”
　　林幺低着头想了想，狐疑地试探道：“老板，你该不会是瞎母鸡碰障头，乱碰乱撞，诈我的吧？”
　　“诈你？”林幺的这句话提醒了郑云飞。他看出林幺这家伙既狡猾多疑又有几分迷信，决定虚虚实实地吓唬他一下，便说：“我可没工夫跟你闲扯。林幺，我给你说句实话，我不但晓得你犯的事，就连你家叔叔是派出所长，帮你把这件案子压下来，让你逃脱严惩，我都知道。”
　　

　　听到郑云飞突然提及叔叔，林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蜡黄，身子微微发抖，失声叫道：“天啊，老……老板！那年，公安审了我好多回，我都没承认。这件事情，只有我和叔叔晓得，再也没有第三个人晓得了，你是咋个晓得的？”
　　郑云飞冷冷一笑，轻描淡写地说：“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梵净山有个道行高深的无为道长，你晓得不？”
　　林幺搔搔后脑壳，茫然地摇摇头。
　　“这不怪你。你这种下三烂的混混，自然不会知道无为道长的名头。”郑云飞淡淡一笑，“不瞒你说，我就是他老人家的亲传弟子，我所有的本事都是他亲自教的！我不单会武功，我还会隔山打鸟、扑地听音，连算卦破案都会！哼，你犯的罪行，我全都清楚。”
　　“老板呀，你……你真是神仙下凡，我信了。”林幺绝望了，苦苦哀求道：“老板，你就不要管这事吧。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我给你当牛作马都行。这种事，归公安局管嘛。”
　　“行啊，我懒得管了。”郑云飞伸了个懒腰，把锦袋放回衣袋里，朝楼梯走去，“林幺，你找公安局要白粉去吧，不要在这里烦我。”
　　在郑云飞转身朝楼梯走去的瞬间，林幺飞快地瞟了茶几上的水果刀一眼，动了杀机。这把水果刀，林幺从一进客厅时，就注意到了。这是一把十分锋利的木柄水果刀，刀刃约有四寸多长，足以致人死命。如果装着冰毒的锦袋不是在郑云飞手中，而是在其他人的手里，林幺肯定要拼死抢夺，早就抄起刀子动手了。现在，郑云飞转身朝楼梯走去，毫无防范地将背部暴露在林幺面前，这真是个动手的绝好机会，林幺心里忍不住咯噔地猛跳了一下。他往前一扑，正要抄起水果刀行凶，身子却突然打了一个寒噤。他太惧怕郑云飞了。林幺心想，这年轻老板的武功真是骇人，从来没有见过。说不定，他的脑后长有后眼，他故意转过身去，是在引诱我动手，好找口实杀掉我呢！想到这儿，林幺不禁吓出一身冷汗来。
　　“老板，你别走，你千万别走！”林幺失魂落魄地追上来，在楼梯口拉住郑云飞，“我坦白，我坦白，我样样都坦白！”
　　“你用不着给我坦白，这事归公安局管嘛。”
　　“归你管，归你管，样样都归你管！”林幺死死扯住郑云飞的衣服不放，急切地说，鼻涕口水又流了出来。
　　“唉，看你可怜的样子，我只好帮你一把了。林幺，这可是你求我管的，不是我要管你。”
　　“是的，是的，是我求你管的。”
　　“好吧。茶几上有纸有笔，你把你杀人的经过全都写出来。还有，你把朱老汉的尸体藏在哪里，都要写清楚。你写完了，交给我看。我满意了，就给你一点冰毒。你要是敢写半句假话，你就一点东西也得不到。”
　　“老板，你能不能先给我一小点冰毒，我吸了再写？”
　　“不行。”郑云飞斩钉截铁地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做生意的规矩。莫非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林幺的毒瘾再次发作起来，肚子里翻江倒海，肠子绞痛得像是要断了一样，直想呕吐。他手脚发抖，头疼欲裂，脑袋都要炸了。这种生不如死的折磨，不是人的躯体所能忍受得了的。他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算了。但是，郑云飞锦袋里的冰毒，却在强烈地诱惑着他，使他欲罢不能。他不能就这样痛苦地死去。他必须不顾一切，一定要得到那冰毒，一定要再一次体验那飘飘欲仙、妙不可言的感觉。只要能解除身体正在遭受的巨大煎熬，再次重温那奇妙诱人的感觉，他即使马上就死，即使马上被逮捕遭枪毙，也顾不得了。
　　

　　林幺用袖子揩揩鼻涕，忍受着毒瘾的折磨，跪在茶几前，笨拙地拿起笔，在纸上写起坦白交待来。为了能尽快得到冰毒，他连一分钟的时间也不能再耽搁了。他不假思索，想到就写，写得很快。遇到不会写的字，他也来不及问郑云飞，随手画个符号代替。
　　这样，过了二十多分钟时间，林幺就将隐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全都写在纸上了。
　　郑云飞从林幺手里接过这份错别字连篇写得歪歪扭扭的供状来，见上面画有一些奇形怪状的符号，心里有些纳闷。供状的后面画着一幅奇怪的图案，好像是一个很大的“10”字，但那“1”的上面有几笔分叉，“0”里却好像躺有一个小人。郑云飞指着这个图案，问道：“林幺，这是哪样意思？”
　　林幺指着图画解释说：“这个圆圈圈是一个山洞，洞口有一棵大茶树，朱老者的尸体就丢在这洞里头。”
　　“啊，原来是这样。”郑云飞点点头。一经明白了林幺的语法，再回过头来看他前面写的东西，就一目了然了。“唔，还可以。林幺，你签字画押吧。”
　　待林幺在供状后面歪歪斜斜地签了字，郑云飞又拿出一个印泥盒来，让他盖了手印。
　　林幺把脏兮兮的手指头在衣服上擦着，讨好地呲着牙说：“老板，你是不是给我……”他不好继续说下去，伸出一个指头指了指郑云飞的衣服口袋。
　　郑云飞将林幺的供状叠好，揣进贴身的衣袋里，这才拿出锦袋，解开缎带，取出里面的小塑料袋，倒了一点冰毒粉末在纸上，递给林幺。
　　林幺喜滋滋地接过来，央求说：“老板，能不能再给一点嘛？”
　　郑云飞瞪他一眼：“你想死是不是？这东西吸多了，会死人的。”
　　林幺小声小气地说：“老板，你多给一点，我下次再吸嘛。”
　　郑云飞略微思索，说：“行，你带我去找到朱老汉的尸体，证明你写的都是真话，我就再给你一点。”
　　“谢谢老板。”林幺说着，迫不及待地蹲在地上，从迷彩服的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和锡皮纸来。他小心翼翼地将冰毒粉放在锡皮纸上，熟练地用打火机在下面轻轻烘烤着，锡皮纸受热了，冰毒冒出一小股白色的烟雾。林幺赶忙将鼻子凑在上面，贪婪地将烟雾全部吸进鼻孔里，吞进腹中去。他紧紧地闭着嘴巴，生怕会漏出一丝烟雾来。然后，他躺倒在地上，摊开四肢，闭上眼睛，尽情地享受这腾云驾雾般的奇妙感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惬意地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睛，站了起来。
　　郑云飞惊讶地发现，才这么一会儿时间，林幺竟变得精神抖擞，两眼放光，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老板，谢谢你了，谢谢你救了我一命。”林幺发自内心地赞叹说，“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好的东西？花钱都买不到！”
　　郑云飞微微一笑：“林幺，你还是吃点饭吧，冰毒不能当饭吃。”
　　“好的，谢谢老板。老板，你要是不嫌我脏，你也一起吃点吧？”林幺说着，盛了一大碗冷饭，恭恭敬敬地递给郑云飞。
　　郑云飞也觉得饿了，接过饭碗来，舀了一些菜在碗里，吃了起来。
　　林幺胃口大开，接连吃了几大碗饭，这才打着饱嗝，抹抹嘴巴，兴致勃勃地说：“老板，我带你去看朱老者。唉，你的这个东西太好了，吃了一回，死了都值得！只是，你要单独找个车，我才跟你去。我不坐客车。”
　　“为哪样？”
　　“我是逃跑出来的。客车上人太多，我怕被熟人认出来，遭公安抓了。”
　　

　　“好吧，我租辆车去。”郑云飞将剩下的那个大包袱交给林幺，说，“林幺，这包里的东西，送给你的父母用。”
　　“谢谢老板。”林幺感激地说，接过大包袱扛在肩上。
　　郑云飞带上一个旅行包，里面装有一些必要的用具。他带着林幺来到车站，租了一辆微型面包车。两人上车后，由林幺带路，经过一番颠簸，来到织金县安乐乡离林枫村不远的一座大山脚下。郑云飞让司机将车停在路边等着，自己背上旅行包，跟林幺一起上了山。
　　山上没有路。好在林幺从小在山里长大，对这里十分熟悉。林幺看准了方向，扛着大包袱在前面带路。郑云飞跟着林幺，在荆棘乱石丛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好久，才来到一个不大的山洞前。
　　洞口旁边，果然长着一棵粗大的茶树。
　　“老板，就是这里。”林幺喘着气说道，将包袱放在地上，一屁股坐在洞口的一块岩石上歇息。
　　郑云飞在洞口探头一看，只觉得一股冷风迎面袭来，洞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他问道：“林幺，这洞有好深？”
　　“不晓得。我也没有下去过。”
　　“你撒谎！你没有下去过，你咋把朱老汉弄进去了？”
　　“老板，我真的不骗你。我站在这里，把装朱老者的麻袋往洞里一丢，他就咕咚一声落下去了。”
　　“林幺，你还想不想要冰毒了？”
　　“想要，当然想要！老板，我不骗你，朱老者真的在里面。你要是不信，你下去看看，就晓得了。”
　　郑云飞一言不发，紧紧盯着林幺的眼睛，足足有十多秒钟，这才点了点头，森然说道：“林幺，你老老实实在这里等着，我下去看看。你要是敢耍花招，我就对你不客气！”
　　林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连忙站起身来说：“老板，我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你老人家呀！你叫我站着，我就不敢坐着；你叫我跪着，我就不敢睡着。在这世上，我林幺只服你一个人。”
　　郑云飞决定亲自下到洞里去看个明白。只是，他觉得林幺这人心狠手辣，反复无常，不得不防。如果自己冒冒失失地下到洞里去，林幺冷不防从上面推几块大石头砸下来，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儿，他微微一笑，从旅行袋里取出一条尼龙绳，说：“林幺，我要把你绑起来，我才放心。”
　　“老板，你绑，咋绑都行。”林幺说着，顺从地伸出双手。
　　郑云飞用尼龙绳把林幺的手脚绑了个结结实实，拴在洞口的大茶树上，这才将旅行包背在背上，钻进洞里去。
　　郑云飞用手抓住洞壁凸出来的石头，慢慢往下爬去。洞口的一段石壁比较干燥，郑云飞很容易就下去了。但下去4、5米后，洞口的光线一点儿也看不见了，周围黑乎乎一片，石壁上满是岩浆和青苔，变得滑溜起来。
　　郑云飞不敢大意，摸索着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站稳身子，从旅行包里取出一支大号强力手电筒，借着电筒的亮光，仔细察看脚下的洞穴，不禁暗暗一惊。这个山洞的洞口并不大，洞里却出人意料的又深又大，估计至少有30多米深。洞壁上有许多突出来的钟乳石和岩石，稍不小心，便会碰得头破血流。若莽撞地从这样的高度贸然跳下去，肯定必死无疑。
　　

　　郑云飞略一思忖，从旅行包里取出一条登山专用的长尼龙绳，将一端栓在洞壁的一块一米多高朝天耸立的钟乳石上，另一端栓住自己的腰部。他将手电筒挂在胸前，用双手交替着抓住尼龙绳，脚蹬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小心地移动身体，慢慢向下面缒去。当他下降到离地面还有7、8米的地方时，脚下突然一滑，整个身子悬空晃荡。随着咔嚓一声轻响，尼龙绳拴住的的钟乳石猛然断裂，郑云飞急速朝下跌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郑云飞看准了侧下方的一块岩石，急忙用足尖在岩石上轻点，往侧面一跃，避开了头上砸下来的钟乳石。他的双足刚刚在洞底坚硬的岩石上站稳，那锋利的钟乳石便在他身旁不远的地方砸下来，断成几截。
　　郑云飞惊出一身冷汗，呆愣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定了定神，把手电筒照向地面，果然看见不远的地方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这是一个麻袋包，因为时间太久，麻袋已经完全腐烂了。郑云飞从旅行包里拿出一根一尺长的铁条，轻轻一拨，麻袋便散开了，露出里面的一堆白骨来。白骨已经变成青绿色，在黑暗中闪着点点荧光。骨骸的腰部，像是有一个小烟秆，烟秆的其余部分已经朽烂，只有牛角制成的烟袋嘴依然完好无损。
　　这大概就是屈死的朱老汉了。
　　郑云飞恭恭敬敬地朝着白骨鞠了一躬，收好尼龙绳，从旅行袋里取出一副带吸盘的攀岩专用手套，戴在手上。他手脚并用，沿着一面稍稍干燥一些的洞壁慢慢向上攀登。他身体矫健，臂力极强，向上攀登反而比往下缒落要安全得多。不多时，他已攀升到离洞口只有3、4米远的岩石上了。他取下手套，把所有用具放回旅行包里，这才抓住干燥的石壁，爬上洞口，从洞里钻了出来。
　　林幺手脚被绑，拴在洞口的大茶树上，老实地待着不敢动。看到郑云飞出来了，林幺高兴地说：“老板，你看见了吧？我该没有骗你吧！”
　　郑云飞解开林幺身上的尼龙绳，点头说：“看见了，里面确实有一个麻袋装着的尸骨，好像还有一个牛角烟秆嘴。”
　　林幺急忙点头道：“对头对头，那肯定就是朱老者。他那个牛角短烟秆蛮好看，我当时都想留下来自己用。可是，我怕朱老者的魂魄来找麻烦，不敢要，就让他带下去了。”说到这儿，林幺咽了口口水，嘿嘿笑着，谄媚地说：“老板你向来说话算话，你是不是……该把那东西给我了？”
　　“你急哪样？”郑云飞剑眉一竖。
　　林幺吓得倒退一步，忙说：“不急不急。老板你累了，等你休息好了，再给我吧。”
　　郑云飞淡然说道：“我倒是不累。好吧，我现在就给你，免得你老是啰嗦。”说罢，从衣袋里取出锦袋来。
　　林幺大喜过望，连忙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锡皮纸来，凑到郑云飞面前。
　　郑云飞用指头撮了一点冰毒放在林幺手里的锡皮纸上。林幺小心地包好了，揣进衣兜里。谁知，他又从另外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张锡皮纸来：“老板，你行行好，再给我一小点嘛。”
　　郑云飞皱眉道：“林幺，你真是贪得无厌。”
　　林幺涎着脸皮说：“老板，你就算是奖赏我嘛。就这一次，我再也不敢厚起脸皮麻烦你了。”
　　“好吧，这是最后一次了。林幺，你要是再敢死皮赖脸地烦我，休怪我手下无情！”
　　林幺赌咒发誓说：“好的好的。我要是再麻烦你老人家，你就一巴掌打死我！”
　　

　　郑云飞叹了口气，只好又取了一点冰毒给林幺。
　　林幺刚把冰毒小心包好，揣进衣袋里，却见郑云飞将剩下的一包冰毒装进锦袋里，扎紧袋口，随手一扬，便将锦袋扔进了山洞里。
　　林幺大叫一声“妈呀！”急忙扑向洞口，但哪里来得及？锦袋早已掉进黑乎乎的山洞里，无影无踪了。
　　林幺捶胸顿足，无比痛心地干嚎道：“老板呀，这样金贵的东西，你咋把它丢了呀？你不吃这个东西，不晓得它的金贵，这是药呀！你自己不要，咋不送给我呢？好可惜呀……”
　　郑云飞淡淡地说：“这种害人的东西，我把它交给警察……”
　　“咹？下头有警察？！”林幺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声音有些发抖。
　　“没有。”郑云飞解释道，“我回去一报案，警察就会来这洞里搜查，就会发现这袋冰毒。”
　　林幺如释重负地嘘了口气。
　　郑云飞诚恳地劝道：“林幺，你把毒戒了，不要再吸了。再吸下去，你只有死路一条。”
　　林幺惶惑地摇摇头，退后了一步，两手紧紧捂住口袋，生怕郑云飞来抢他的冰毒。
　　郑云飞看透了他的心思，说：“你不要怕，我把东西送给你了，就不会再要回来。林幺，我要回去了，一回到贵阳，我就会向警方报案。在我离开以前，我想给你一点忠告，你想不想听？”
　　林幺点点头，怔怔地望着郑云飞。
　　郑云飞发自内心地说：“现在，有三条路摆在你面前，看你怎样走。第一条路，你现在就跟我回去，主动向警方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再戒掉毒瘾，重新做人；第二条路，你回家收拾一下，给爹妈尽点孝心，等警方来抓你，一切听天由命吧；第三条路呢，我走以后，你可以逃跑，继续东躲西藏，但不要再作案害人了。反正你已经染上毒瘾，病入膏肓，活不长了。这三条路，你自己选择吧，我也不逼你。”
　　林幺用双手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一言不发。
　　郑云飞说：“林幺，你不愿跟我回去向警方自首，就马上回家去陪陪爹妈吧。爹妈养大你，也不容易。你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快回家去吧1”
　　林幺低垂着脑袋不吭气，不知在想些什么。
　　郑云飞摇摇头，离开林幺，迈开步子往山下走去。走了几步，他又转身走回来，郑重地叮嘱林幺道：
　　“林幺，这山洞太深，千万下去不得。记住我的忠告，早点离开这里吧。”
　　“谢谢老板，我不会下去的，你放心好了。我歇歇气就走。”林幺茫然地抬起头来，朝郑云飞点点头，又低下头去。
　　“唉，天作孽，犹可活；人作孽，不可活。”郑云飞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朝山下奔去。
　　郑云飞去远了，很快便不见踪影。山野里寂静无声，一阵山风吹来，吹得洞口的茶树摇曳不止。林幺打了个冷噤，六神无主地抬起头来。他心里明白，郑云飞刚才的一番话，完全是为他好。但他太害怕坐牢了。五年的牢狱生活，使他至今仍心有余悸。尤其是，他现在已经染上毒瘾，不能自拔了。而且，毒瘾发作的周期愈来愈短，已经到了没有毒品就无法忍受的地步。
　　

　　林幺左思右想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打定主意继续逃跑，拖一天算一天。在逃离之前，他想把被郑云飞扔进洞里的冰毒找回来。这袋纯正的冰毒太值钱了。林幺估计，这袋冰毒，至少可以卖两万多块钱。他打算，找到锦袋以后，留下一些冰毒自己吸，把剩下的全部卖掉，足够好好挥霍一阵子了。那一回，为了抢一个手机和两千多块钱，他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将收购土鸡蛋的商人干掉。现在，眼前就有价值两万多块钱的冰毒在山洞里，等着他伸手去拿，他为什么要白白错过这个发财的好机会呢？何况，刚才郑云飞下到洞里去，不一会儿就上来了，说明这山洞并不深。他想，郑云飞刚才所说的“这个山洞太深，下去不得”之类的话，不过是生怕他会下到洞里去寻找那袋值钱的冰毒，随便编些话来吓唬他罢了。
　　打定主意以后，林幺心里一阵狂喜，感到自己马上就要发大财了。他警惕地向周围扫了几眼，见连绵的山野里一片寂静，连鬼影子也没见一个。他知道这里人迹罕至，十分安全，但仍然小心地将郑云飞送给他的那一大包东西提过来，藏在洞口的一块岩石后面。
　　然后，林幺打起精神来，猫着腰钻进山洞里。他也像郑云飞刚才那样，头朝上脚朝下，手脚并用，抓住洞壁凸出的岩石，慢慢往下爬。洞口的岩石十分干燥，很容易就能抓住，林幺的心里有底了。他估计，最多只要二十多分钟，自己就可以怀揣着价值两万多元钱的冰毒，大摇大摆地走下山去，到花花世界去逛逛了。
　　洞口的光线越来越暗。下到离洞口4米多的地方，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山洞里，不时传来“滴……答”的岩浆水滴的声音。林幺感到脚下的岩石有些滑溜，脚蹬在岩石上，就像是蹬在光溜溜的冰面上一样又凉又滑。他有些心虚起来，想打退堂鼓，爬回洞口去。但洞底那袋冰毒的诱惑力实在太强，他抵挡不了这种强烈的诱惑。他心存侥幸地想，这山洞也许就只有十来米深，自己刚才已经下来四、五米了，剩下的也就是几米深了。这样的深度，要是洞底恰好铺着一层厚厚的干柴枯枝或茅草，即使从洞口直接跳下来，也不会摔伤，何况只有几米深了。不进到老虎洞里去，咋能逮到老虎崽呢？这样一想，林幺的胆子壮了起来。他打消了退回去的念头，继续往下爬。
　　他死劲用手抓住滴满岩浆的岩石，艰难地往下又爬了一米，并用右手抓住了一支凸出来的牛角般粗细的冰凉的钟乳石。他刚刚放开左手，想换个位置，脚下却忽然蹬空了。他惊惶失措地连忙用双手紧紧抓住钟乳石，整个身体已经悬在空中，晃来晃去。突然，内部空心的钟乳石咔嚓一声断裂了，林幺只来得及惨叫一声，手里紧紧抓着那小半截钟乳石，东碰西撞地从30多米高的空中摔落下来。随着“噗”的一声闷响，林幺沉重地摔到洞底坚硬的岩石上，摔得头破血流，脑浆迸裂，立即死掉了。
　　在林幺的尸体旁，静静地躺着一堆白骨，不时在黑暗中闪烁着淡绿色的荧光。
　　这便是被林幺活活打死后扔进山洞里，屈死多年冤沉大海的朱老汉。
　　

　　第二天，田昌逸警官收到了郑云飞寄来的匿名举报信，并附有印着林幺指印的亲笔供状。林幺在供状中，详细交待了逼死朱小芬和杀害朱老汉的经过，并将乡派出所长林有德包庇林幺的内情也交待出来。
　　田昌逸警官立即警觉起来。
　　田昌逸警官在织金县公安局工作时，曾亲自办理过林幺的案子，至今仍记忆深刻。只是因为当时证据不足，不能确定失踪的朱老汉已经遇害，所以朱老汉的失踪便成了一件悬案。现在，这封举报信报告已经发现了朱老汉的尸骨，并绘有弃尸山洞的详细位置，田昌逸对这个重要线索十分重视，将林幺的亲笔供状交给技术部门鉴定。
　　由于林幺服刑期间，在公安局保存有指纹档案，指纹的鉴定对比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技术部门的鉴定报告确认：供状上的指印与林幺的指纹档案完全一致，可以肯定，这个供状确实出自林幺之手。
　　田昌逸马上亲自率领行动小组，直奔织金县安乐乡的林枫村。
　　根据举报信和林幺供状所提供的线索，行动小组在林枫村旁边的大山里，找到了洞口有一棵大茶树的山洞。洞口的岩石后面藏着一个用床单包裹的大包袱，里面包着许多很好的衣物和日常用品。从举报信描绘的位置来看，这个山洞，很可能就是丢弃朱老汉尸体的山洞。行动小组很快在洞口安置了绞盘，用特制的粗尼龙绳，缓缓将出现场的刑警缒到洞底。
　　刑警们在洞底发现了一具年代已久的尸骸、一具刚死去一天的穿着迷彩服的尸体和一个锦袋，锦袋里装了许多纯正的冰毒。这使刑警们感到困惑不解。
　　经过指纹鉴定，确定了被摔得脑浆迸裂的那具男性无名尸体，正是警方通缉多年的杀人未遂嫌疑人林幺。他虽然已经摔得筋断骨折，血肉模糊，但一双手仍紧紧地抓住那半截折断的钟乳石不放，所以指纹十分完整。
　　那具年代已久的男性尸骸，经鉴定，死者死于八年前。他在被抛下山洞之前，胸部的肋骨已被人打断了三根。在死者腰部发现的牛角烟秆嘴，经朱老汉已出嫁的大女儿辨认，确认是她送给父亲的礼物。这是他们家最像样的一件东西，朱老汉十分喜欢，一直带在身上。死者的年龄和死亡的时间，与失踪的朱老汉正好吻合，加上有确切的物证，由此可以断定，死者正是失踪多年的朱老汉。杀害朱老汉的凶手，正是林幺。
　　刑警们分析，藏在山洞口的那个装有很多东西的值钱的大包袱，估计是林幺偷来的赃物。只是，洞底为什么会有一袋纯正的冰毒？林幺为什么会死在朱老汉的尸骸旁？这些问题，却是难解之谜了。
　　

第三十一章
　　
　　郑云飞离开林幺下山后，乘车回到贵阳市郊的花溪。他回到学院的书房里，将林幺杀害朱老汉并抛尸山洞的犯罪情况写了一封匿名举报信。这时，已是下午五点过钟，邮局快下班了。为了让警方早一点收到这封信，郑云飞赶到花溪邮电局，将举报信连同林幺的供状一起，用特快专递寄出。他在特快专递的大信封上写下几行字：
　　
　　 贵阳市公安局
　　田昌逸警官 亲收
　　
　　把这件重要事情办完，郑云飞才松了一口气。现在，他可以一无挂碍地去见舒芯，同他心爱的人儿相聚了。
　　在客车上，郑云飞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进城这几年来的种种遭遇，在他的脑海里不断涌现，使他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客车开进位于河滨公园旁边的客车总站，这里是从花溪开往贵阳市区的客车终点站。驾驶员见乘客们都下车了，只有一个年轻人仍然拉着扶手，呆呆地站着出神，便大声提醒他道：“小伙子，终点站到了，请下车吧！”
　　郑云飞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连忙走下车来。他来到河滨公园门前的公共汽车站，乘上开往飞机坝的11路公共汽车。天已经黑了，乘客不多，车上新安装的高清晰度移动数字电视屏幕里，正在播送娱乐节目。郑云飞望着窗外缓缓移动的街景和行人，又陷入了沉思。
　　他在心里默默地祷告，希望父亲、夏老师和冷香的在天之灵，保佑自己和舒芯幸福快乐；希望仁慈的上苍，能让自己永远伴随在舒芯身边，呵护她，爱她，直到天荒地老……
　　舒芯倚在楼上卧室的窗户旁，焦虑万分地等待云飞归来。
　　整整一天，舒芯都是在焦灼不安中度过的，一刻也没有放下心来。昨晚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使她直到现在仍然不寒而栗。太危险了！没想到那个平时嘴巴甜甜讨人喜欢的田小秋，竟是一个口蜜腹剑包藏祸心的坏家伙。这田小秋把一切都算计好了：事先配好房间钥匙，暗中偷走警棍，掐断电话线，带着林幺在夜深人静时突然袭击，把阴谋的每一个环节都计划得天衣无缝，简直是个天生的坏蛋。现在回过头来看，从田小秋将林幺介绍到商店里来值班的时候起，这个阴谋就已经开始在暗中实施，自己居然一点也没有察觉，真是傻到家了。尤其可恶的是，田小秋在实施袭击之前，还热情地向舒芯敬酒，劝她喝牛奶，装得像是一个无微不至地关心人体贴人的可爱的好姑娘，将舒芯蒙在鼓里，使她傻乎乎地从内心感激田小秋。舒芯现在才意识到，如果自己当时没有态度坚决地拒绝喝酒，肯定早已被田小秋灌醉了；即使自己没有喝醉酒，也是孤掌难鸣，抵御不了如狼似虎的林幺和田小秋的突然袭击。若不是云飞及时赶来相救，制伏了两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郑云飞送林幺和田小秋去医院以后，舒芯一直未能入睡。对云飞的难以言述的感激，对田小秋和林幺的深恶痛绝，还有刚刚脱离险境的后怕，这几样错综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使她经历了有生以来从未体验过的大喜大悲。
　　天刚亮，舒芯便起了床。她先到屋顶花园去看了看，只见花园里一片狼藉，发生剧烈打斗的痕迹历历在目。接着，她下楼来，检查了前后的房门，看到商店前面和后院的门都锁得好好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舒芯估计，云飞送那两个家伙到医院包扎好了，很快就会回来。云飞经过这一番劳累，一定很饿了。于是，她连忙梳洗完了，在厨房里做好了早餐，等云飞回来吃。
　　可是，直到中午，舒芯又炒了好几样菜，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午餐，仍然不见云飞回来。这是怎么回事呢？舒芯的一颗心悬了起来。她想，云飞该不会出事吧？林幺和田小秋既心黑手辣又诡计多端，云飞该不会遭到他们暗算吧？舒芯心中十分懊悔，觉得自己应该跟着云飞去，遇事也好有个照应。
　　时间一分一秒地慢慢过去，好不容易挨到天黑。在路灯的照耀下，舒芯终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大步流星地匆匆走来。啊，是云飞！舒芯的心狂跳不已，急忙奔下楼去，打开大门。
　　

　　郑云飞刚刚走进屋里，舒芯便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拥抱着他，禁不住泪流满面。云飞凝望着舒芯，轻轻地吻她泪光滢滢的眼睛，吻她白玉一般洁白无暇的脸庞。舒芯幸福地闭上双眼，仰面迎向云飞，两人渴望已久的双唇终于吻在一起，久久地深深热吻着，再也不愿分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浑身酥软的舒芯才睁开迷茫的眼睛，呢喃地说：
　　“云飞，别再离开我啊……”
　　云飞轻声说：“芯芯，只要你愿意，我一辈子陪着你……”
　　“嗯，不光这辈子，下辈子也要！”
　　“是的，还有下辈子。”
　　舒芯忽然想起来，云飞还没有吃饭呢。她笑咪咪地拉着云飞的手，来到餐厅里，指着餐桌上丰盛的晚餐，说：“你看，菜都凉了，要不要热一下？”
　　“不用了。”云飞有些惊讶，“这样多菜呀，是你做的？”
　　“当然了。”舒芯得意地说，“我会做很多好吃的菜，以后，我要一样一样的做给你吃，把你喂得胖胖的。你先尝尝看，味道咋些？”她说着，用筷子夹了一块盐菜肉，放进云飞的嘴里。
　　“太好吃了。”云飞一边吃一边说，盛了两碗饭，递了一碗给舒芯，自己端起碗，大口吃起来。
　　舒芯也饿了一天了，便陪着云飞吃起来。吃了一碗饭以后，舒芯站起身来，从酒柜里拿出几瓶葡萄酒来，开了盖，斟满了两杯酒。
　　云飞想起上次喝酒的事来，笑笑说：“还喝酒呀？你不怕喝醉了，明天早上，我又走了呢！”
　　舒芯笑盈盈地说：“不怕。这一回呀，你到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
　　“要是我回乡下当农民呢，你也去？”
　　“当然去！”舒芯毫不犹豫地说。
　　云飞十分感动，轻声说：“芯芯，你能不能告诉我，上次，你好端端的，咋会突然想到要结婚，让徐平业那家伙到家里来相亲？”
　　“还问我呀？”舒芯皱着眉头说，“问你和田小秋吧！”
　　云飞感到莫名其妙：“田小秋？这事跟她有啥关系？”
　　“咋会没关系？你跟她……”舒芯欲言又止。
　　“我跟她……咋了？”
　　舒芯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说：“你到商店值班后不久，就进了田小秋的房间，跟她……唉！后来，你们还经常在一起……玩。你，你这是欺负我嘛！”舒芯的眼里闪着泪花，声音有些哽咽了。
　　云飞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你乱说！根本没有这种事情！”
　　舒芯呜咽地说：“你做了事，还不承认？是田小秋亲口告诉我的。她还说，你喜欢她的绣花短裤，她还说，还说……”
　　“哪样？”
　　“她还说你和她，已经……生米做成熟饭了。”
　　云飞气得满脸通红，一掌拍在桌子上，忽地一下站起身来，恨恨骂道：“这个死不要脸的田小秋，居然敢编出这样的谎话来！芯芯，我根本没有这种事情！你要是不信，我敢对天发誓！我要是……”
　　舒芯吓慌了，连忙用手堵住云飞的嘴，说：“你不要发誓，不要乱说嘛！我现在才明白，我是遭她骗了！唉，我当时气糊涂了，信了她的话，才说要嫁人，把你气走了。云飞，我糊涂，对不起你，害你受苦了……”说到后来，舒芯泣不成声，抱着云飞痛哭起来。
　　云飞懊悔不迭地连连摇头，说：“都怪我一时心软，没把田小秋赶走，让她留在商店里，酿出这样的大祸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真后悔……”
　　舒芯抱住云飞的脖子，说：“云飞，一切都过去了。我大难不死，多亏了你！”

　　云飞的双手有些颤抖了，轻轻地解开她的衣服，她那洁白如玉温软美丽的身躯便渐渐显露出来。她的胸脯剧烈地起伏，雪白的乳峰轻轻颤抖，曲线优美的纤细的腰腹部也展现在云飞面前。她的皮肤像婴儿一样白嫩透明，几乎可以看见皮肤下面微细的血管。云飞感到口干舌燥，心都要跳出胸膛来了。他怀着无比的崇敬和爱意，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温柔地吻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她的双肩。当他灼热的嘴唇停留在她那丰满的双乳上并轻轻吮吸时，她禁不住快乐地轻声呻吟起来，伸出洁白的手臂，紧紧握住了云飞的一只手。经过短暂的停留后，深深沉浸在爱河里的舒芯已不能自持，羞赧地紧握着云飞的手，将他的手慢慢向下引导，引向那柔软的腹部、浑圆结实的双腿，引向那神圣隐秘的圣地……
　　云飞的脑子里嗡嗡作响，青春的火焰在他的身体里熊熊燃烧，烧得他全身的血液滚烫沸腾，在身体里左冲右突，像地下炽热的岩浆不断奔突，在寻找火山的爆发口。他无法压制也不愿压制这从未有过的生命的召唤，狂热地亲吻着舒芯，抚摸她全身的每一个地方。舒芯呻吟着，解开了云飞身上的衣服。于是，这两个心心相印的恋人纯洁的身躯便紧贴在一起。生命的本能引导着云飞，驱使着云飞，使他终于找到了火山的突破口，进入了舒芯神圣的领地。舒芯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扭动着，忍不住快乐地呻吟起来：“啊，云飞，云飞……”舒芯如醉如痴的声音愈加鼓舞了云飞，鼓励他继续深入进去。他从未体验过如此奇妙的兴奋和快乐，直到这时，才第一次深深领悟到造物主的神奇和伟大。云飞雄健的身体一经同舒芯柔美的身体融和在一起，体内燃烧的血液的温度便急遽升高，他不再有丝毫的羞怯，大胆地向她袒露了自己的一切。舒芯紧紧拥抱着他，将自己的玉体不断迎向云飞，和他一起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起伏，共同演绎着令人心醉的生命的乐章。终于，乐章的大合奏迎来了高潮，随着云飞的一阵排山倒海的冲动，舒芯感到一股暖流喷发奔涌，进入了自己的身体。舒芯和云飞双双到达了幸福的颠峰，他俩的身体已经融化在一起，仿佛被温馨的花香笼罩着，被温暖的白云簇拥着，缓缓升上了彩虹飞扬的天空。
　　云飞轻轻抚摸着舒芯娇美的身躯，深情地凝视着她俊美的面庞，发自内心地说：“芯芯，谢谢你……”
　　舒芯满怀柔情地望着他，微笑着说：“傻云飞啊，要说谢谢的应该是我嘛。哎，做女人一生能有这么一次，也就不虚此生了。”
　　云飞说：“我从来也不敢想像，我的生命中能有这么幸福这么快乐的一天。能有这么一次，即使我明天就死去，也死而无憾了。”
　　舒芯娇笑道：“你坏，不许你乱说，不许你吓我！我要你一辈子陪着我，天天都抱着我，一天也不准离开。”
　　“能这样，多好！”
　　云飞充满爱意地抚摸着舒芯的身体，她不禁又轻轻呻吟起来：“哎哟，云飞，别碰这儿，我受不了啊……”
　　云飞咬咬她的耳朵，轻声说：“芯芯，我还想……要……”
　　舒芯羞红了脸，呢喃地说：“你……要嘛，我也想呢……”
　　云飞禁不住又热血沸腾起来，温柔地将她拥在自己宽阔的胸膛下面。舒芯香汗满面，气喘吁吁，忘情地迎向云飞。两人又在爱情的海洋上随波起伏，一会儿升上无比甜蜜的波峰，一会儿又沉浸在引人入胜的谷地。海水像温泉一样温暖宜人，拥抱着这一对可爱的恋人。生命的乐章又再次响了起来，这一回，乐章的旋律比第一次更雄壮深远，更回味悠长，两人的配合愈加默契，达到了难以言述的美妙境界……
　　

　　舒芯和云飞结婚了。这一对历尽苦难的恋人，终于步入了婚姻的神圣殿堂，永远地结合在一起。
　　他俩的婚礼在贵阳市有名的海阳天天渔港大酒店举行，张灯结彩，宾朋满座，婚礼俭朴而隆重。酒店的张总经理博学多才，为人豪爽，曾是有名的电视剧导演，也是舒芯的挚友。舒芯在贵阳商界有很多朋友，她之所以选择在海阳天天渔港大酒店举行婚礼，是因为她喜欢这儿的风格雅而不俗，具有很高的文化品位。
　　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很多，有舒维荣夫妇及其子女，有舒芯学生时代的老师和同学，还有她在贵阳商界的许多朋友。参加婚礼的贵宾中，还有两位重要客人，这便是罗大铁和章总。郑云飞的母亲、小妹、韩冷香的母亲以及家乡的许多亲戚和朋友也前来祝贺。大家都为这一对天生的佳偶感到高兴和喜悦，由衷地祝福他俩幸福美满，白头偕老。
　　在所有来宾中，最感到惊讶的人，莫过于邵姐了。在温馨宽阔的宴会大厅中，当乐队演奏起激动人心的《婚礼进行曲》，潇洒英俊的郑云飞和婷婷玉立的舒芯双双走上婚礼仪式台，向来宾们鞠躬致礼时，邵姐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差一点叫出声来：哎呀，那站在舒芯身旁的新郎官，不就是她那人中龙凤的云飞弟弟么！邵姐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使劲揉了揉眼睛，仔细盯着云飞看了许久，这才确信并没有看错。这是怎么回事呢？邵姐如坠云雾之中，有些懵了。当喜气洋洋的云飞和舒芯来到宾客们中间，向大家敬酒时，邵姐实在忍不住，悄悄将舒芯拉在一旁，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舒芯抿嘴笑笑，轻声说：“邵姐，这件事情，我得好好谢谢你呢！”
　　邵姐愈发懵了，问道：“谢我？为哪样？”
　　舒芯笑眯眯地说：“我和云飞并不是亲姐弟，我们是非常好的知心朋友。原先，我一直把云飞当成弟弟看待，还以为他是个啥也不懂的大孩子呢。邵姐，是你提醒了我，我当然要谢谢你了。”
　　“我提醒……啥了？”
　　“你带徐平业到我家相亲的第二天，你给我打电话来，谈了很久。你还记得这事吧？”
　　邵姐点点头：“记得，当然记得。”
　　“你当时在电话中对我说：‘小舒呀，徐平业看你的时候，那色迷迷的样子，不光是我吃醋，就连你的云飞兄弟，也跟着吃醋了呢！’我说：‘云飞他还是个孩子呢。邵姐，你不要乱说。’你就说了：‘嗨，你还当云飞是孩子呀？人家已经是大男人了。不是邵姐吹牛，这男人女人的心思嘛，我一眼就能看透，休想瞒过我。你这个兄弟对你爱得可深呢，我看哪，如果你们不是亲姊妹，他根本就容不得别的男人沾你的边！’你这些话，把一层窗户纸给捅破了。我这才意识到，云飞他确实也很……喜欢我。”舒芯不好意思地笑了，凑近邵姐耳边，小声说，“从那天起，我就下定决心，这一辈子，非云飞不嫁！”
　　邵姐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从那以后，你就更不把其他男人放在眼里了。小舒呀，我真羡慕你！你的云飞，真是个百里挑一的好男人！”
　　舒芯幸福地笑了。
　　艰难的日子总是度日如年，甜蜜的生活却光阴似箭。新婚燕尔的云飞和舒芯沉浸在爱河之中，日子过得飞快。在云飞的鼎力相助下，舒芯除了重振旗鼓，将商品批发和连锁店的经营搞得更加有声有色以外，余下的时间里，她总是和云飞如胶似漆地相拥在一起说悄悄话，两人好似有几辈子也说不完的万语千言。
　　

　　这天晚上，云飞拥着舒芯，坐在沙发里看电视节目。舒芯依偎在云飞的怀里，一只手拿着遥控器搜索着，调到一个频道看几秒钟，很快又调到另一个频道。忽然，云飞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急切地对舒芯说：“芯芯，快调回刚才那个频道。”
　　舒芯娇声道：“看把你急的，好像没什么东西嘛。”
　　云飞说：“不不，刚才那节目里，好像是在说‘隐身人’的事情。”
　　“‘隐身人’？不会是科幻片吧？”
　　“不是，好像是一个谈话节目。”
　　舒芯按动遥控器，往回调了几个频道，果然找到了云飞所说的那个频道。
　　这是中央电视台的新闻频道，正在播出由著名主持人崔永元和另一个女主持人联合主持的《创新中国》特别节目。这一期节目，讨论的是关于未来药品的创新和设想。
　　节目现场中，一位女观众正对着话筒说：“……我希望科学家发明出来的这种药，吃了能隐身，你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多好啊！”
　　崔永元调侃道：“你该不会有什么更深层次的想法吧？”
　　女观众笑笑说：“没有。”
　　女主持人幽默地说：“要是真有这样的药，你吃了以后隐身了，你走在大街上，别人看不见你，会踩了你的脚呢！”
　　崔永元接着道：“还有一个好处是，你踩了别人的脚，人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逮不着你……”
　　现场的观众全都开心地大笑起来。
　　看到现场观众开怀大笑的样子，云飞不禁叹息道：“这个姑娘真不简单，崔永元更是个既幽默又有思想的主持人，他们居然会想到‘隐身’这个话题！唉，只可惜，大家都以为崔永元在说笑话，以为人体隐身是科学幻想，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其实，在这方面，夏师泊教授已经取得了很大的突破了。”
　　“不会吧？你不要瞎编来哄我。”舒芯疑惑地说。她经常听云飞念叨着夏师泊老师，知道夏老师是对云飞有大恩大德的恩师。可是，至于夏老师会发明什么隐身药水，她觉得那简直是天方夜谭，根本不可能。
　　看到舒芯疑惑的样子，云飞轻轻吻吻她的额头，温柔地说：“芯芯，我没有哄你。夏老师真的发明了这样的隐身制剂。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取得成功，就去世了。真可惜！”
　　“唉，” 舒芯深深叹息道，“夏老师要是还健在，我们接他来住在一起，陪他老人家安度晚年，那该多好……”
　　提起夏老师，舒芯不禁又想起冷香来。云飞回来后，坦率地将他和冷香的事情全部告诉了舒芯。听到冷香遇难的经过，舒芯伤心地哭了，难过了好些天，才慢慢平静下来。冷静下来以后，一个不愿想到但又不得不想的问题在她的心里悄然而生，困扰着她，使她心绪不宁。有好几次，她想向云飞提出这个问题，但又怕伤了他的心，便一直忍了下来。现在，她实在忍不住了，虽努力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但声音却禁不住有些颤抖，低声说：“云飞，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千万不要……多心。”
　　“哪样事？你只管说。”
　　舒芯深深吸了口气，凝望着云飞，尽量平静地说：“如果……冷香还在，你们结婚了；你又遇到我，知道我一直没有嫁人，在等你来。你会咋办？你会不会离开冷香，回到我身边来？”
　　云飞心里一震，想不到舒芯会提出这个问题。他脸红了，但毫不回避舒芯的目光，微微摇摇头，坦诚地说：“芯芯，要是真那样，我会痛苦一辈子！可是，我只能永远把你当成亲姐姐了，我不能离开冷香，不能对不起她……”
　　舒芯的脸色变得苍白，眼里泪光盈盈。她叹了口气，轻声说：“有你这句话，冷香可以安息了。她的一生虽然短暂，但她没有白活！云飞，你真是个好人。冷香没有看错你，我也没有看错你……”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一头伏在云飞怀里，嘤嘤哭泣起来。
　　云飞的眼睛湿润了。
　　

　　尾　声
　　
　　两年多以后，在贵阳市召开的表彰优秀企业家的大会上，舒芯慷慨捐助大批失学儿童读书的感人事迹，引起了贵州电视台一位资深记者郑源的注意。在拍完报道大会盛况的新闻节目以后，郑源专程来到飞机坝舒芯的商店，对舒芯进行专题采访。
　　由于业务范围扩大，芯芯便宜店现在已更名为“芯芯连锁店总店”。商店里生意兴隆，来买东西的顾客很多，有几个年轻的女营业员正在忙着接待顾客。郑源对一个营业员出示了记者证，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营业员将记者带到经理室门前，客气地说：“在见舒董事长以前，请您先同陈经理谈谈，由她给您安排。陈经理在里面，先生请进。”
　　经理室里，一个二十八九岁的朴实稳重的年轻女人，正亲热地抱着一个才一岁多的小女孩，教她认像棋上的字。这女人便是总店营业部的经理陈小芳。陈小芳来自贵州思南县农村，原先曾和同村姑娘小琼一起，在舒芯的商店里打工好几年。这两个姑娘忠厚老实，深得舒芯的信任和喜爱。后来，两人到了出嫁的年龄，回到思南农村结婚成家。婚后几年，小琼的生活幸福美满，小芳的丈夫外出打工，不幸死于一次意外事故。孤苦伶仃的小芳独力奉养年迈的公婆，生活十分艰难。舒芯得知小芳的情况后，经常寄钱去，接济小芳。田小秋离开芯芯便宜店后，舒芯让小芳回贵阳来，帮忙照料商店。后来，商店扩大规模，舒芯对陈小芳委以重任，让她担任总店营业部经理。陈小芳对舒芯忠心耿耿，工作兢兢业业，干得很出色。
　　陈小芳怀里的稚嫩的小女孩长着漂亮的黑色卷发，容貌秀丽，十分活泼可爱。看到有人进来，年轻的女经理将孩子交给旁边的保姆，起身相迎。郑源说明来意后，情不自禁地夸赞那忽闪着两只黑亮机灵的大眼睛的小女孩说：
　　“陈经理，你的孩子好乖！”
　　陈小芳脸红了，解释说：“先生误会了。我是总店营业部的经理陈小芳，这孩子是我们舒董事长的女儿郑芯芯。舒董事长出去办事情，可能要到下午才回来。您要采访她，请在下午来吧。”
　　郑源笑嘻嘻地拉着郑芯芯的小手，发自内心地赞叹说：“这女娃娃好可爱！尤其是这自然卷的黑头发，很少见。”
　　“就是嘛，芯芯长得跟她爸爸一模一样。”陈小芳说。
　　“她的爸爸是谁？”
　　“郑云飞。郑大哥是我们舒董事长的先生，他是个非常好的人。”
　　“郑云飞？这名字好熟悉。我能见见他吗？”
　　陈小芳微笑着说：“先生，您一时还不能见到他。”
　　“他没在贵阳？”
　　“是的。”陈小芳解释道，“郑大哥是广东蓝宝石集团公司在西南地区的销售总经理。前不久，集团公司准备将产品打入欧洲市场，组织了一个考察小组，到欧洲考察，郑大哥是考察小组的成员。前几天，我听舒姐说，郑大哥已被公司董事会任命为驻欧洲筹备处的副主任，可能要在欧洲待很长时间。”
　　“啊，不简单！”郑源点头道。
　　

　　下午，郑源来到舒芯家的客厅里，对舒芯进行采访。他针对性很强地拟了几个题目，采访舒芯创业的情况，采访她热心慈善事业，捐资帮助很多农村失学儿童重新上学的业绩。
　　没想到，舒芯静静地听完记者的话后，只是淡淡一笑，说：“郑老师，我只是做了一点我应该做的事情，没有必要宣传。我读过您写的文章，看过您拍的片子，知道您是一个很优秀很敬业的记者。如果您有空，如果您愿意，我想向您推荐一个人。他的经历，值得您写一写。请您稍等一下。”说完，她便起身离开客厅，走回房间里去。
　　不一会儿，舒芯回到客厅里来，手里捧着一个镜框和厚厚的两大本笔记本。
　　“郑老师，您请看。”舒芯轻轻将镜框放到郑源面前。
　　郑源好奇地一看，只见这是舒芯和一个英俊的年轻男人的彩色婚纱照。他年约二十七八岁，长着浓密的卷发，鼻梁端正，剑眉微微上扬，眼里流露出英武刚毅的神色，又微微带有几分忧郁。
　　“这是您的先生？”郑源探询地问道。
　　“是的，他就是我的丈夫郑云飞。”舒芯微笑道，语气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骄傲和自豪。
　　郑源端详着照片上的年轻男人，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真的吗？”舒芯的眼里闪露出幸福的光彩。
　　郑源仔细回忆一下，想起来了：“几年前，好像是在医院里。他被人打了，伤得很重，被一个姓章的老板送进了医院。”
　　舒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对对，是章总送他住的院。他说，只是受了点轻伤。”
　　郑源摇摇头：“不，他当时伤得很重。”
　　“哎呀，他……他没告诉我。”舒芯心疼极了。
　　郑源安慰道：“你别担心。他的体质很好，没事。”见舒芯仍忧心忡忡，郑源转换话题说：“听说，郑先生到欧洲去了，要很久才能回来？”
　　“是的。”舒芯回过神来，轻轻叹口气，将两大本笔记本送到郑源面前，说：“郑老师，这两本笔记，是我亲手记录的云飞的经历和故事。其中的很多事情，都是云飞告诉我的，有的则是我亲身的经历。这两本笔记本，对我来说非常珍贵，比我所有的商店都重要。您看完后，请一定还给我，好吗？如果您忙，没有时间写，或者认为没有写的价值，也不要勉为其难。老师，云飞是我生命的依托，是我所有的一切。如果我说话有不妥当的地方，请您不要介意。”
　　郑源诚恳地说：“董事长，你对我这样信任，我很感动。这样吧，我先看看材料再说。我看完后，一定把这些材料完璧归赵。”
　　“好的，谢谢您。”
　　当天晚上，郑源处理好手头的稿件后，便打开从舒芯那儿借来的笔记本，在灯下读起来。才看了开头两页，郑源禁不住有些感叹起来。舒芯的笔记，字迹娟秀流利，文笔流畅，叙述生动，娓娓道来，文字功底十分深厚。郑源不由得掩卷沉思，心想，这舒芯董事长好生了得，如果她改行当编辑记者，肯定在这一行里也能出类拔萃。
　　郑源感慨一番，又翻开笔记本，继续往下看，这一看便一发而不可收，一直看了通宵，直到晨曦初露东方发白。他心里十分激动，丝毫也不觉得疲倦。在贵州电视台当编辑、记者多年，经过长期的职业生涯的磨炼，郑源的眼光非常敏锐。就像矿物学家经历千辛万苦，终于发现了蕴藏量极为丰富的富矿一样，郑源欣喜若狂，感到一片稀有的矿藏，正在自己面前展现开来。这片矿藏的蕴藏量很大，远非一部电视专题片所能容纳。
　　第二天，郑源给舒芯打电话，告诉她说，自己决定将郑云飞的故事写成一本书。为了避免将舒芯异常珍视的笔记本遗失或损坏，郑源把笔记的内容全部复印下来，将原件送还给舒芯。
　　从此，郑源加倍忙碌起来。除了完成电视台的采访任务以外，他没日没夜地拼命工作，研究舒芯的笔记，写下详细的摘录。他还抓紧拍片采访的空闲时间，把休假和星期天的休息时间也全部用上，沿着郑云飞生活的轨迹，前往安徽采访了贺望舒老师，到福建旗山的潜龙山庄进行了实地考察，采访了贵阳市公安局的田昌逸等警官，采访了夏师泊教授生前任教的大学，并多次到郑云飞的家乡织金县进行采访。
　　

　　在织金县安乐乡的田家寨村，郑源重点采访了田小秋。田小秋从贵阳回到村里后，用郑云飞临别时送给她的三千元钱作本钱，在村口开了个卖酱油盐巴和低档烟酒的小食杂店。在采访田小秋时，郑源发现，直到现在，田小秋对郑云飞仍然心有余悸。她对郑云飞敬畏若神明，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悔愧不已。无论郑源问什么，她都原原本本地讲出来，郑源没问的她也主动讲出来，不敢再说一句谎话骗人。田小秋的一只眼睛依然水灵，但被林幺打伤的那只眼睛却落下残疾，成了泛白无神的“玉石眼”，看人时往上一翻，样子有点怪怪的。她的身价由此便大幅度下跌，小伙子们都瞧不起她，不愿挨她的边。爹妈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将她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为妻。那老光棍逢人便诉苦说，田小秋是一台不知道饱足的大马力抽水机，才两个月功夫，就把他身上几十年的存货全抽光了，他一到天黑就心里发怵。果然，结婚不到半年，老光棍就变得骨瘦如柴，成了一根名副其实的光棍。好不容易又拖了一些日子，这光棍便一命呜呼，被装进一副用薄板子钉成的棺材里，埋进村后山上的坟地里去了。从此，村里的男人们见了田小秋便像看见瘟神一样，纷纷躲得远远的，就连打酒买香烟，也不敢去田小秋的小食杂店买，宁愿绕远路到乡里的场坝去买。他们生怕一不小心被田小秋粘住了，会重蹈老光棍的覆辙，被抽成干柴棍给扔进坟地里去。所以，田小秋的小食杂店的生意不好，只能勉强糊口。
　　郑源还采访了安乐乡派出所的原所长林有德。林幺的案子暴露以后，纪检部门依法传讯了乡派出所长林有德。林有德对自己利用职权包庇侄子林幺的事实供认不讳。于是，这个大腹便便的“福将”的幸福生活，由此便到了头。他被撤销所长职务，清除出公安队伍以后，就再也没有人生拉活扯地请他喝酒吃饭，也不再有人对他点头哈腰。就连乡里那位搞宣传的曹秘书，在林有德原先风光的时候，成天同他称兄道弟套近乎，跟他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还写过几篇肉麻吹捧他的狗屁文章，现在也像从不认识林有德似的，根本不理睬他了。唉，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安乐乡却再也不是原先的那个安乐乡了。一落千丈的林有德心灰意冷，又没有别的本事，只好重操旧业，回家当骟猪匠去了。
　　此外，郑源还采访了林幺的爹妈、朱老汉的家属、田小秋的爹妈和村干部等许多人。
　　在贵阳市和其他地方，郑源分别采访了舒维荣夫妇、高博、何自全和宣利红，还有曾经在芯芯便宜店工作过的好几个女帮工。舒芯笔记本中所记录或提及的人物，凡是能采访的，郑源几乎都采访到了。
　　郑源还见到了郑云飞的母亲和韩冷香的母亲。舒芯与郑云飞结婚后，在绿水环绕的贵阳小河区又买了一套住房给两位老人住，并亲自关心她们的饮食起居。在舒芯无微不至的体贴照料下，两位老人的身体十分健康，愉快地安度晚年。
　　采访结束后，郑源将采访所得的大量素材进行了筛选疏理，结合舒芯提供的笔记，开始构思写作。刚开始时，他想将这些丰富生动的素材写成一部报告文学，但考虑到这可能会触及一些人的隐私，会有诸多不便，于是便放弃了这种想法。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郑源觉得，如果以长篇小说的形式来写这部作品，可能会更洒脱一些。
　　郑源来到舒芯家里，把自己的考虑和打算告诉了舒芯，征求她的意见。
　　舒芯欣然同意郑源的计划，并细心地嘱咐他，将书中所有人物的真实姓名全部隐去，改用化名；当然，故事中的某些地名可以使用真实的地名，比如“南明河”、 “花溪”、“梵净山”等等，会使生活在这片热土上的读者们感到亲切……
　　从舒芯那里回来以后，郑源马上重新构思，投入了紧张的写作之中。每天下班回到家里后，郑源便打开电脑，开始写作，常常写到半夜三、四点钟，眼睛看电脑屏幕上的字都有些模糊了，这才休息。他的枕头旁随时放有一沓稿纸和两支笔。有时候，他刚睡下去一会儿，迷迷糊糊地在梦中忽然想到了一些东西，生怕第二天忘记了，便开亮壁灯，披衣坐在床上，提笔将梦中所想到的内容或句子记下来。
　　由于郑源当记者多年，他在长期的职业生涯中养成的写纪实作品的习惯，常常会在行文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所以，这部作品的纪实性很强，但拙于虚构，有时甚至夹叙夹议，文采也只有天知道，实在是难为读者诸君了。
　　就这样，经过一年多废寝忘食的艰苦努力，几易其稿，记者郑源终于完成了这部书稿。
　　这便是奉献在读者诸君面前的长篇小说《背着爱情回家——一个“背篼”的都市打工传奇》。
　　
　　
　　 （ 全稿完 ）
　　
　　 2008.12.29.于贵阳南明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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