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千年回望古水西
在贵州历史上,夜郎与水西的故事尽人皆知,但汉代以后, 夜郎古国便人间蒸发了.留下的千古之谜,令今天的考古和历史学家如盲人摸象.而水西土司却历经十余朝,跨越上千年.其间沧桑巨变、星移斗转,改朝换代腥风血雨,几多帝王将相灰飞烟灭?但它超然世外,安然无虞,在贵州高原的乌江上游流域形成一个超稳定的土司王朝,回望这段堪称奇迹的水西历史,颇为耐人寻味.
水西土司拥有几个“贵州之最”:建制最早,世袭最长,占地最广,影响最大。追根溯源, 水西土司始于汉后主建兴三年(公元225年),终于清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从一世济济(或作齐齐)到八十五世安胜祖,从最初的蛮长、罗甸王到水西安抚使,封号六更,历时长达1474年。
水西土司的祖先,源出昆明的卤氏,后来语转为罗氏。他们世居罗邑山中,以伐山通道为业,日久天长,聚族而居。据其宗谱记载,这个氏族的一世慕齐齐(慕明音近,即史载的祝明),二世齐齐火。按其取名习俗,父名冠前,本名在后,与西方习惯不谋而合,齐齐火即济火。在水西历史上,济火是一个开天辟地的英雄人物,缔造了一个绵延千年的土司王国。
史书描述的济火形象是深目长身,面黧齿白。他讲究信义,擅长打仗,深得大家拥戴。而水西载入史册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济火佐助诸葛亮擒拿孟获。当武侯南征之际,济火不像孟获那样与其为敌,而是主动纳献军粮、像其祖先一样伐山通道、为王师排忧解难,协助诸葛亮收服孟获,维护了一方的稳定与安宁。我认为,济火此举的更大意义在于,在处理土司与中央王朝微妙的关系上,为水西的后世子孙树立了一个审时度势可供参照的标尺。
济火的贡献也得到了应有的回报,他被封为罗殿国王,获得黔西的大片领地.朝廷令其世长其土,承担了维系一方安定的重任,同时奠定了水西土司最初的基业。一个土司家族就这样悄然崛起于乌江上游流域的蛮荒之野。
从二世济火到十九世额勿,他们世居水西。到三十八世阿札、三十九世阿朵、四十世阿塔的时候,当地民俗崇信鬼神,年年聚集部落祭鬼,并公推最强大的部落为鬼主,五十三世则额窃号罗氏鬼主。就这样,从后汉开始,中经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而宋,罗氏纳土袭爵,繁衍生息,不断壮大。到了元世祖至元十五年,即公元1278年,罗氏鬼国主阿榨内附,受封安抚使,土司制度在水西地区正式施行。
土司制度是一种特殊制度,也可说是最高统治者的权宜之计。在少数民族地区设官统领,官职由少数民族首领兼任,实行以土治土,民族自治,政策也较汉族地区宽松。这就造就了一个特殊的统治阶层:土司。
朝廷以乌江为界,分为水东、水西二部,罗氏鬼主仍居水西,号为罗氏鬼国。《明史》有如下记载:“(水西安氏)世有土于水西,宣慰使霭翠其裔也,后为安氏。”“安氏领水西,宋氏领水东···” , 宋氏后来被皇上赐名为钦,为水东土司.数十年后,再度改朝换代,明朝取代了元朝。公元1371年(洪武四年),水西罗氏六十四世霭翠归顺明朝。元朝的覆灭并没有影响水西土司的生存与繁衍。
从善如流,趋利避害;顺应历史,与时俱进。在漫长的历史中,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但它也许正是水西土司的自全之策,安身之道。
二.黔史留芳话奢香
公元1358年,四川蔺州宣抚使、彝族奢氏豪门,生下了一个千金小姐,家里给她取名舍兹,这就是后人仰慕的奢香。十七年后的1735年,这个亭亭玉立的美人却远嫁贵州水西,成为时任贵州宣慰使的水西土司陇赞阿期(霭翠)的妻子。
但仅过六年,即明洪武十四年,霭翠便撒手人世,二十三岁的奢香成了寡妇。这固然是人生的一种不幸。但从另外的角度看, 霭翠的死又成为奢香的一次人生机遇,因为儿子年幼,作为母亲的奢香自然代行宣慰使之职,使其成就了后来的大业。
奢香所处的是一个多事之秋,水西相邻的乌蒙、乌撒地区农奴主起兵叛乱。而水西安氏与其世代通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水西所属的四十八个土目企图挟持这个年轻的寡妇叛乱。一边是高高在上的大明王朝,一边是血脉相连的世代姻亲,何去何从,也许奢香并非没有犹豫和徘徊。情势千钧一发,一个土司家族的命运系于一身。而此时,惟恐天下不乱的都督马晔正欲取水西安氏而代之,于是借故裸挞奢香。“裸挞”是一种特别的刑罚,受罚者不仅要承受肉体的痛苦,作为女性更是一种人格羞辱。即便普通的平民百姓也无法忍受这般奇耻,何况一方霸主,堂堂贵州宣慰使夫人?马晔的阴谋是激其兵变,把事态扩大,然后奏请朝廷出兵,堂而皇之地改土归流。
马晔的招数符合最高统治者的利益,也十分阴毒,果然就奏效了。水西人把奢香的羞辱当作全族人的奇耻大辱,群情激愤,摩拳擦掌,一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隐隐可闻。
此时的奢香至少有一千个反叛的理由。作为一个女人的羞辱,作为一方统领的羞辱,按照我们习惯的“面子”思维,以后她将如何面对自己的部族与属下?而流官马晔的肆无忌惮,正说明朝廷对土司权威的漠视,对马晔的暗中支持与默许。似乎天时地利人和,于情于理,天平都倾向奢香一边。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危急之际,一个水东女子从幕后走到了前台。水东土司宋钦的遗孀宋氏,按照封建命名传统,一个有姓无名的奇女子,洞察了马晔的阴谋,也看到了水西与水东面临的灭顶之灾。水东与水西不仅睦邻友好,而且在政治经济利益上联系紧密。她深知,一旦朝廷“剿匪”的铁骑长驱直入,水西弹丸之地焉能抵挡?城门失火,殃及鱼池;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两者唇齿相依,一旦水西不存,水东安在?因此及时加以劝止。
是什么智慧和力量,使奢香这样一个弱女子在这场风暴的旋涡中心却保持超常的冷静和克制?在大是大非、或佛或魔的一念之间有着如此理智的决断?总之,奢香并没有被愤怒的火焰烧焦理智,而是从善如流,听取了宋氏忠言。
纤纤玉指,镇住十万雄兵。
当然,心高气傲、血性刚烈的奢香自不会善罢甘休。公元1384(洪武十七年)年,她千里迢迢走诉京师,开始了水西土司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特殊*之路。按照现在流行的话说,她要到朱元璋那里讨个说法。
在朱元璋面前,奢香告了马晔的御状。奢香与马晔可谓势不两立,而对最高统治者朱元璋而言,奢香与马晔不过是手心手背的关系,但势关一方民生稳定大计,在鱼和熊掌之间,孰轻孰重不言而喻。利害权衡的结果,别有用心的马晔成了牺牲品,成了又一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案例。当然另有一说,马晔当时并未被斩首,而是被朱元璋雪藏起来,几年后又到别的地方上任去了。但不管怎样,总之仕途是受挫了。
而朱元璋是这场纷争的最大赢家。作为回报,奢香承诺开辟九驿,使朱元璋不费一钱一粮,就得以开通贵州往来四川的要路。同时,恩威并施的结果,维护了贵州政局的稳定。对最高统治者而言,总是稳定压倒一切啊。
当然,奢香也有重大斩获。她不仅巩固维护了自己的土司地位和权利,并以自己超人的胆识和谋略赢得了朱元璋的信任,获得了远近人们的敬重。
奢香一言九鼎、一诺千金。回到水西,她便组织人力物力,开辟龙场、六广、谷里、水西、奢香、金鸡、阁鸦、归化、西溪(一说威清)等九驿,使包括黔西北与滇、蜀在内的西南地区交通商贸大为改观,从此,水西结束了自我封闭的历史。因为有了这个龙场驿站,后来才使一个被贬谪的王阳明与贵州及乌江结缘,成就了一个大哲学家和一段千古佳话。当然,这是后话了。
洪武二十三年,奢香还将她的儿子安的送进京师并请入太学,此举让朝野大为感动。皇上特意下旨,要求国子监“善为训教”。这种对汉文化的钦慕与开放心态,使外来的汉族文化与彝族本土文化有机融合,促进了贵州的文明进步。
因为奢香出色的治理才能,天遂人愿,水西成为远近闻名的富庶之邦。在地方土著民族与封建中央集权的夹缝之中,不仅顽强生存,而且壮大发展。因为与封建中央集权的良好关系,远离战乱的人民得以安居乐业、繁衍生息,水西进入其历史的鼎盛时期,并维护了民族团结与国家统一。
公元1358年(洪武二十九年),奢香不幸玉陨香销、华年早逝,年仅38岁。这个具有传奇色彩的美丽女子,连死也那么凄美动人.她留给我们的不是一个垂垂衰也的老妪形象,而是一个青春风韵的美丽背影。
七百多年后的今天,她的事迹仍在水西、在黔蜀滇地广为流传,她的形象依然栩栩如生,似乎呼之欲出。
奢香短暂而壮丽的一生有许多超越。首先她超越了民族的局限。这个心胸开阔的奇侠女子,是所有民族共同的优秀女儿。放眼而今、环目世界,一些狭隘的民族沙文主义者的目光,总是对所有外族满含敌意。他们斤斤计较于历史的过节与恩怨,满怀颠覆的幻想,陷入复仇与冤冤相报的泥沼里不能自拔。其思想境界与奢香不可同日而语。
她超越了性别的局限。在男人主宰世界的封建时代,奢香的出类拔萃是一个特例,当然,也是特殊的土司制度造就了一代女中豪杰。但她那种忍辱负重的宽阔胸襟,就是一般意义的男儿丈夫也难企及。在众议纷纭、几乎众口一词的危急时刻,她处乱不惊、力排众议,更需要超人的胆识与理智。那些妄自尊大、小看女子的男人,又该怎样自惭形秽?
美丽的奢香穿越时空,震撼我们变得有些僵硬的心灵。
生子当如孙仲谋,生女自当如奢香。
三. 后奢香时代的土司们
奢香死后,她的儿子,六十七世安的承袭土司之位。此后几代人可能略显平庸,自不能与奢香比肩。不过其间虽偶有土目叛乱,但大体较为稳定。应当提到的一件大事是,水西土司自古有名无姓,与汉文化有所不同。七十二世土司龙铺(一作龙富)朝见明英宗,问其姓氏,回答无姓。于是英宗以其原地为安西(一说为安邑之讹),赐姓为安,自此,水西世代以安为姓。
英宗的赐姓意味深长,体现了恩威并施的话语霸权。安者,安定、安抚、安靖也。这是恩典与期待,同时又是不可抗拒的命令与威压。
此后一个不能不提及七十四世安贵荣,一个功过参半的人物。他早年率兵平叛,有功于国,并与王阳明结下了较为深厚的友谊。这段友谊成为贵州历史上的佳话.他后来却渐生骄矜,不受节制。当其上书乞减龙场驿之际,被贬为龙场驿丞的王阳明,因其礼遇甚厚而修书劝阻,他也暂时听取了忠言。但为乱之心始终不甘,后来未得善终,令人感叹。安贵荣与王阳明的交往有重要意义。
与安贵荣结局相反的是七十七世安国亨.他早年风流暴虐,生非惹事,为祸一方,弄得水西民生凋敝。但朝廷的屡次宽恕,使他最终悔悟,决意报效国家,以雪前耻。他恢复水西境内的六驿,开山辟地,勤务农桑,扶危济困,邑民安居,水西恢复了往日生机。他还内修政令,外勤王事,协助剿匪平叛之事,终成正果。
当播州土司杨应龙反叛朝廷时,水西七十九世安疆臣有罪在身,由于水西与播州杨氏也是世代姻亲,安疆臣的立场难免摇摆。时任贵州巡抚的郭子璋是一个具有远见卓识的人,使安疆臣戴罪立功,化敌为我,断绝了杨氏后援。在这场伤亡惨重、尸体堆积如山、“乌江水为之不流”的恶战中,官军取得艰难胜利,最终剿灭杨氏。没有助纣为虐的水西也得救了,暂时避免了播州覆亡的命运。但朝廷对土司尾大成患的担忧,也越来越深了。的确,由于天高皇帝远,对边远地区统治的鞭长莫及,作为权宜之计的羁縻政策使得土司们总是在割据与归顺之间摇摆不定,成为地方动荡的因素。
四 .祸由乱生
无论怎样改朝换代,水西历代土司对朝廷基本上能够归顺投诚、俯首称臣,顺应历史变革的大潮,我想这也许是它能延续一千多年的重要原因。这种做法一方面固然保持土司的地位与利益,更积极的意义在于,它维护了地方的民生大计和社会稳定。
但安邦彦是水西历史上的一个另类。他并非水西土司,其时在位的是八十一世安位。但年幼的安位只是一个傀儡,兵权掌握在安邦彦手中,他才是水西当时的准土司。
这是公元1622年,即明熹宗天启二年。此时北方的辽兵屡次犯境,于是朝中动议征召西南之兵征辽。安邦彦见朝廷无暇顾及西南,以为有机可乘,于是与四川的奢崇明遥相呼应,挟持安位反叛朝廷,自封为罗甸王。
古往今来,江山兴替,城头变换大王旗。帝王几许?不管是真命天子还是草头王,在通往金銮殿的台阶上,我们看到的却是堆积如山的累累白骨。金灿灿的王冠,染的总是百姓血!
自古以来,成者王侯败者寇。从理论上说,如果没有反叛,就永远没有新的皇帝,就没有改朝换代的故事了。也许,野心勃勃的安邦彦与那些在位皇帝的昨天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如果有区别,也仅仅在于一个是成功者,另一个则未遂。
但老百姓的遭遇却是惊人的一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那就是苦难!正如张养浩所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为了一个罗甸王的宝座,安邦彦就这样把水西黎民拖入万劫不复的苦难深渊。
在叛乱之初,朝廷应接不暇,安邦彦裹挟的叛众如汹汹洪水,陷安顺、克龙里、攻遵义、渡六广、围困贵阳,贵阳以西千里之地,都被其占据。在长达七年的战乱中,安邦彦挟持的水西叛军与官兵互有攻守胜负,形成拉锯。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邪恶终遭天谴。七年之后,在川、滇、黔诸路兵马合力进剿之下,安邦彦兵败被杀,安位受降,从而结束了这场旷持日久的祸乱。
检点当时的地方史志,至今我们也不得不为当时黎民百姓付出的惨重代价感到触目惊心。安邦彦所到之处,自是一路烧杀,盛怒之下甚至丧失理智地尽掘城外墓冢,殃及死去的先人,天怨人怒。而官军的招数也大同小异,出现频率较高的也是“焚”“燔”等词语。甚至有焚烧寨子数十里的记载,而杀掉的叛军有数万之众。如果我们撇开政治与军事来说,这些“贼寨”,其实都是百姓栖身之所,被焚毁的是他们的家园啊。而“叛军”,也是平头百姓,他们苟活在土司与朝廷的夹缝中间,命如蝼蚁,任人操纵和践踏。数万颗头颅,遂化骷髅;缕缕冤魂,化作夜郎故地的惨雾愁云,鬼泣神惊,日月难明!满目创痍的水西,哀鸿遍野。遍地热血,肥沃了百里杜鹃。
乱臣贼子安邦彦死有余辜,罪莫大焉。
五. 安坤的悲剧
在水西历史上,安坤是一个令人感叹的悲剧人物。清顺治年间,平西大将军吴三桂进兵西南,安坤便主动率部投诚,并无谋反之心。他先后数次平息地方叛乱,协助吴三桂确保西南稳定,有大功于国。明朝故将皮熊藏匿于黔境,数次劝说安坤反清,安坤不为所动,可见其对国家的忠心与对百姓的体悯。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其时一世枭雄吴三桂坐镇滇黔,拥兵自重。为永远掌握兵权,避免历史上兔死狗烹的下场,几次别有用心地激叛土司,人为制造祸乱,借天子之刀以杀人。为一己之私利与权欲,一次又一次地将滇黔百姓拖进战乱的深渊。这一次,他邪恶的目光投向水西。
据说安坤有一个小妾,姿色绝美,而且胴体逸香,吴三桂便向其索求。君子不夺人之美,吴三桂此举再次证明他的寡廉鲜耻。安坤自然没有答应,据说吴三桂便怀恨在心。其实,这是一个狼和小羊的故事。吴三桂是别有险恶用心,意在污辱安坤,让其恼羞成怒,反叛清廷。此计与当年的马晔如出一辙。不同的是,马晔遇到的对手是奢香,结果弄巧成拙,招来杀身之祸。而吴三桂却得逞,安坤中计了。
显然,安坤没有其祖先奢香那样忍辱负重的器量,也没有洞察jiang雄的谋略和水西面临的危机,他似乎别无选择地选择了反叛,冲冠一怒为红颜了。而他不曾料到,所谓男儿丈夫的血性或授人口实的愚蠢愤怒,给水西带来的是灭顶之灾,给自己带来的更是死亡。
1664年,安坤反了。他联合乌撒土司安重圣,又招募明朝旧将皮熊,与清兵,不,也许主要是针对吴三桂决一雌雄。更远的结果,他的目光也许永远看不到那里。
嗜血成性的吴三桂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他联合四川总兵刘之复,贵州提督李本深联合会剿。初期,因为军中文书“六归”与“六广”的笔误,轻敌的吴三桂一度受困水西两月之久,军中绝粮,坐以待毙。假使其命丧水西,就不会有后来的诸多闹剧,不独水西、就连中国清朝的历史也会改写。但幸运之神总是不肯眷顾苦难深重的百姓,千钧一发之际,清兵援军到了,吴三桂命不该绝。转危为安的吴三桂乘势追击,安坤、皮熊兵败如山倒,四处逃命。安土重迁的水西百姓在劫难逃。
这是一场浩劫,比水西历史上的任何一次劫难都更惨烈。提到吴王剿水西这段历史,水西人至今心有余悸,那是他们心中永远的伤痛。
这是一段天怨人怒的时光,惨淡的血光映红了西南的天宇。火烧百里、十室九空的惨烈,地方史志可见只言片语,更多的在民间流传,或者沉入后人的心底。
安坤的死更是悲壮。清兵穷追不舍,安坤带九人仓皇逃命于水西、乌蒙、乌撒等地,最后在大方的九里箐陷入穷途末路。首先被俘的七名水西兵士都坚称自己就是安坤,从容就刑,安坤与最后二名随从投岩自尽。随从死了,他却被树枝挂在悬崖半壁,多费些磨难才被处死。
1665年,水西被剿灭后,清廷将水西的辖地分为大定、黔西、平远、威宁四府,流官治理,分而治之,并设四个总兵督镇其地。
安坤的死亡是水西的标志性事件。一个强大的、真正意义的土司就此覆亡了。土司的消亡是历史的必然,但以这样的方式结局,让人嘘唏。
六. 日落水西
吴三桂剿灭水西后,更是居功自傲,不可一世。利令智昏的他,竟视西南为己有,这个寡廉鲜耻、毫无信义的jiang雄,最后终于再次反叛,割据一方,走向灭亡的不归之路。
在清廷大军平定吴三桂的同时,还有一支力量也在自发反抗吴三桂,这就是水西余部。安坤兵败身亡后,他的妻子禄氏带着儿子安胜祖逃往乌蒙的深山密林,得以躲过灭顶之灾。当吴三桂公开叛清后,他们复仇的时机到了。国恨家仇集于一身的母子二人秘密联合水西旧部,抗击吴三桂。从1677至1680年,共杀叛军4000多人,削弱了吴三桂的力量。因为反吴有功,朝廷允许安胜祖承袭水西宣慰使之职,恢复了昔日旧制,安胜祖成为水西的末代土司。但是,此时的水西已今非昔比。清廷已经强化了这一地区的统治,大定、黔西等四府已改土归流,土司已成累赘。因此,此时的水西土司被禁止干预军民一切事务,名存实亡,仅仅具有象征意味了。公元1698年(康熙三十七年),水西末代土司安胜祖病逝。由于他没有子嗣,因此自然而然地停止了土司的世袭。
末代土司安胜祖的无子,似乎是天绝水西的天意。其实,水西衰亡是历史的必然。土司的存在有一些前提,一是地理的偏远,二是民族的复杂,三是朝廷力量暂时鞭长莫及,就是民谚所说的天高皇帝远。如果朝廷强行介入,不但行政运行成本极高,而且风险很大,因此最佳办法是实行羁縻政策,地方自治。税赋倒在其次,稳定压倒一切。用医学术语来说是一种政治上的保守疗法。在这些前提下,土司得以生存延续。不断的改朝换代,使得水西绵延近一千五百年之久。但是,社会在不断变革,封闭的土司日益变得腐朽没落,严重制约地方经济文化的发展,使其处于分裂与停滞状态。再者,不断强大的中央集权渐渐视土司为累赘,担心其尾大成患。废除土司改土归流,成了最佳选择.早在明成祖永乐十一年(公元1413年),当时贵州疆域的两大土司,思南宣慰使田宗鼎与思州宣慰使田琛为了一块沙坑屡兴兵戈,相互仇杀,朝廷名为解决争端,实则永除祸乱,就命令顾成率兵五万,平息了这场鹬蚌之争,并坐收渔翁之利,永久性废除土司,将其地分而治之,划为八州四府,始设贵州布政使司,拉开了贵州改土归流的历史序幕,敲响了占山为王的土司家族的日落之钟。
到了清康熙时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哪里还有土司生存的空间?因此,水西的消亡,上应天时,下顺民意。20年后,1726年至1731年(清雍正四年到九年),贵州全省全面改土归流,随着贵州最后一个土司——古州土司的覆亡,一个属于土司的时代寿终正寝,历史前进的履带隆隆碾过贵州崎岖的山道,一个新的时代终于来临。改土归流,诚然是历史的必然趋势和社会进步;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又无疑是土司的悲哀。它似乎再次表明,任何一种僵化的体制,最终的结局都只能是消亡。
日落水西,这个绵延千年的王朝神话终于结束了。乌江的滚滚惊涛,掀开高原历史新的一页。
一段黔西北人不能忘怀的历史。
谢楼主发这么好的帖子。有空再来学习!
谢谢!
"它似乎再次表明,任何一种僵化的体制,最终的结局都只能是消亡。
日落水西,这个绵延千年的王朝神话终于结束了。乌江的滚滚惊涛,掀开高原历史新的一页。"----让我们一起来写下今天的这一页.
楼上分析得很中肯!
据传,
当年诸葛亮七擒孟获就是在济济火的帮助下在现在的油杉河,草坪一带进行的.
有现存的文物济火记功碑为证
据传, 当年诸葛亮七擒孟获就是在济济火的帮助下在现在的油杉河,草坪一带进行的. 有现存的文物济火记功碑为证 | ||
东风宾馆说: |
无图无真相!东风宾馆同学有这个照片没有啊,对这个非常感兴趣!
夜郎和水西齐名,但夜郎古国人间蒸发后,其神秘性反而为其增添了更大的知名度。千年水西经历沧桑巨变直至清康熙年间,如今却鲜有人知晓。真不知道是人类对历史研究的狭隘还是水西文化本身的传承度不够,唉!
文章太好了,详细地记录了这段荡气回肠的千年历史,让人如同在灰飞湮灭中穿越了一番,的确心潮澎湃啊。
“日落水西,这个绵延千年的王朝神话终于结束了。乌江的滚滚惊涛,掀开高原历史新的一页。”现在,也许是正在进行时吧!但愿!
检点当时的地方史志,至今我们也不得不为当时黎民百姓付出的惨重代价感到触目惊心。安邦彦所到之处,自是一路烧杀,盛怒之下甚至丧失理智地尽掘城外墓冢,殃及死去的先人,天怨人怒。而官军的招数也大同小异,出现频率较高的也是“焚”“燔”等词语。甚至有焚烧寨子数十里的记载,而杀掉的叛军有数万之众。如果我们撇开政治与军事来说,这些“贼寨”,其实都是百姓栖身之所,被焚毁的是他们的家园啊。而“叛军”,也是平头百姓,他们苟活在土司与朝廷的夹缝中间,命如蝼蚁,任人操纵和践踏。数万颗头颅,遂化骷髅;缕缕冤魂,化作夜郎故地的惨雾愁云,鬼泣神惊,日月难明!满目创痍的水西,哀鸿遍野。遍地热血,肥沃了百里杜鹃。
乱臣贼子安邦彦死有余辜,罪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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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看得人心痛不已,娇艳的杜鹃,背后原来有这样惨痛的历史,让人唏嘘……
老家是一个偏僻小村,传说原有60多户,有寨墙,只有一寨门,外人不得进,全寨一姓。因“吴王剿水西”时被血洗,少数外逃四川等地,现寨墙尚存些许遗址,仅剩12户。憾!
2000年中华书局出版过由毕节方志委点校的道光版《大定府志》。定价128元,印数2500册。
80年代初大方县政府印刷过县方志办点校的民国版《大定县志》。内部资料,印数不详。
如果愿意看电子版,国家图书馆现在开放了一批数字方志,其中也包括了上述两志,和黔西北有关的民国前地方志一共11部,分别是:(括号中的数字是版本年代)
大定縣誌 赵显国 李芳 民國15年[1926]
大定府志 黄宅中 邹汉勋 清道光29年[1849]
平遠州志 李云龙 刘再向 1964
平遠州志 徐丰玉 谌厚光 清光緒16年[1890]
平遠州續志 黄绍光 申云根 清光緒16年[1890]
黔西州志 鲁寿崧 熊声元 清光緒10年[1884]
黔西州續志 白建鋆 谌焕模 清光緒10年[1884]
黔西州志 冯光宿 民國22年[1933]
畢節縣誌 陈昌言 徐廷燮 清光緒5年[1879]
畢節縣誌 董朱英 路元升 1965
水城廳採訪冊 陈昌言 1965
现阶段是免费开放的,亦无需注册,但需要操作系统装有PDF代码。
网址为:http://res4.nlc.gov.cn/index_dfz.jsp
进去后复制(假如你不愿输入繁体字)上面的志书名检索即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