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
编者按：一直在寻找有关中国工农红军九军团在大方猫场的战斗资料，一个意外发现了织金吴勇先生的《残阳如血》，无疑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文本，在此对其进行了简单编辑转帖出来，以飨同乡。冰角语。
作者/吴勇
一
1935年4月15日黄昏，中国工农红军九军团开抵大定县(今大方县)猫场镇。
“四渡赤水”后，中央红军转移到黔西北。为了掩护中央机关和主力部队南渡乌江，九军团假装主力留在了乌江北岸。他们以不过五、六千人马，承受着川、滇、黔、湘等省白军数万人的巨大压力，连续打过几场恶仗，终于完成了掩护中央机关和主力部队渡过乌江的任务。可是却耽误了自己过江的时机，被迫折向西边的大定，又开抵毕节，准备从镇雄一带入滇与主力会师。在毕节，九军团又遇到数量众多的白军的疯狂阻击，便又折回大定，准备改从水城、盘县入滇。这种避实就虚专拣敌人空隙运动的做法，是遵义会议确立毛泽东军事路线的领导地位后红军惯用的正确战术。艰难的是历经多场恶战后的九军团损失太大、给养欠缺、疲惫不堪，而他们假装中央红军主力吸引过来的大量白军早就恼羞成怒，恨不得将他们一口吞掉。还有遍布黔西北各地的地主豪绅纠结和胁迫的民团武装，将红军的一举一动都密报给白军，随时准备配合白军聚歼红军。而猫场镇的险恶地形早就对红军构成了很大的危险。但是，累乏已极的精神状况和对敌情的了解不足使他们进行了这次不无侥幸的夜宿。
猫场镇是大定通往水城的必经之地，也是目前九军团追赶中央机关和主力部队的必经之地。据当地人介绍，前面有一道绝壁独口的“梯子岩”，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险关，如果继续前进，抓紧时间越过梯子岩，就可能避开瞬息即来的危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军团首长最后还是将继续前进的命令咽回了肚里。因为一则天色已晚，再则急行军一百多里的部队累乏已极，不少战士都已经躺倒在街石上呼呼睡去了。再继续行军的话，会有一半多人马走不过梯子岩，那么，行军线太长的话更容易被敌人击破。于是，部队就决定宿营在猫场镇，让战士们休息几个小时，明天凌晨以前出发，天明时分越过梯子岩。
“后戍部队一定要提高警惕，发现敌情就立即转移，”在团职以上干部会议上，军团首长说，“我们再也不能有大的损失了！”
总之，红军在猫场镇宿营了。而一直尾追九军团的黔军大股部队加上猫场镇周围各地的地主民团、啸聚山林的土匪武装已经嗅准了红军的动向，正在乘着夜色的掩护，分路并进，悄悄地靠近了全兴镇，象一群凶恶的豺狼扑向熟睡的羊群……
敌人的突然进攻发生在凌晨，而且攻势之猛烈异乎寻常。主攻点似乎在东面，但是南北西三面似乎也有枪声。
在那一瞬间，军团首长才最后明白夜宿猫场镇实在是一个错误。当自己悬着半颗心睡去的时候，敌人却没有睡去，而是连夜调兵遣将要把九军团一口吞了。当然，久经考验的军团首长从来是临危不乱的。他当机立断地下令：“军团直属机关携带辎重先撤，各团相互掩护，边战边撤，尽快越过梯子岩。”
各部队已经按照命令分别行动了，军团首长又想起了什么，再下令将应急小分队队长叫来。
应急小分队队长应召即来，他名叫周为民，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干部，面色白净，文质彬彬，作战起来却是一员虎将。他原先是个连职干部，遵义会议后某军团根据中央指示缩编后离职进入教导大队，从教导大队又抽来担任 应急小分队队长。前不久的几次与敌遭遇战，促使军团首长采取了建立应急分队的办法，专门应付突发事件。30名队员中，有一半是班、排干部，有一半是优选战士，清一色的骑兵，配备了两挺机枪、五支冲锋枪，其余都是选出来的好步枪，弹药充足，人人年轻气盛，是某军团的“天之矫子”。被选拔入 应急分队的干部战士自然都明白，一旦自己被派上了用场的时候，就一定是在最紧要的生死关头。但即使是死去了，也是死在最关键的时刻，也就是无上的荣耀了。
“周为民，现在是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军团首长说，“你赶快带领小分队，火速去占领梯子岩，保证全军顺利通过。”
周为民敬了一个礼：“保证完成任务！首长，还有什么吩咐吗？”
军团首长：“你千万记住，这次任务关系到全军团的生死。知道该怎样去做了吗？”
“明白！”周为民再敬了一个礼，转身投进了茫茫黑夜里。
少顷，在杂乱的抢声和呐喊声里，又响起了一片骤雨般的马蹄声。
二
应急小分队快马加鞭赶到了梯子岩时，天色已经渐渐发亮了。周为民抬头看了一眼高耸云端的岩顶，心里正为自己的及时赶到而庆幸，却不料一阵弹雨迎面扫射而来。幸好战士们都本能地躲到了山石树棵后面，在这突然打击下应该没有多大伤亡。但是周为民心里可是焦急万分了，因为这阵弹雨说明了敌人已经抢在红军的前面爬上了梯子岩，如果敌人牢固地占领了梯子岩的制高点的话，整个九军团就难以通过去了。而如果通不过梯子岩的话，全军团就有可能在后面更大量的敌军到来的攻击中全军覆没！“一定要将梯子岩抢在我们手里！”周为民紧攒了拳头，“哪怕是牺牲了我们小分队的全体。”
“为民，敌人都还在半腰，还没有爬到梯子岩的顶上。”副队长伍志强挨了过来，“而且好象都不是国民党的正规军，只是一些民团土匪乌合之众。”
周为民仔细一看，果然是一些穿着杂色衣装的人，心里暗叫侥幸，忙把队员们叫到一块，说：“我们的目的是抢占梯子岩的制高点，前面的敌人已经爬到了半山腰，人数也比我们多，但是大家不要怕，那都是些缺乏战斗经验的乌合之众，武器也落后，只要我们猛打猛冲，就一定能够从他们的身上杀开一条血路，冲到岩头上。我们还是按照原先分定的小组，由我带领第一小组在前冲锋，伍志强副队长带领第二小组在后用接应。如果第一小组失利，第二小组也一定要继续冲击。同志们，一定要将梯子岩抢在我们手里！哪怕是牺牲了我们小分队的全体！”
副队长伍志强欲言未言，因为队长周为民向他摇了手他知道争也没有用。
小分队集中了火力向敌人猛烈扫射了一通之后，周为民就带着第一组战士沿着陡峭的石梯往上冲击。这是一个没有掩护的冲锋，因为山势太陡，自己人的火力无法跳过自己人的身影去打到敌人身上。这也是一个只有挨打没有反击的冲锋，因为周为民指挥的战士们都不肯放慢进攻的速度，不想蹲下来举枪瞄准而耽误了进攻的时间。他们就以血肉之躯冒着弹雨一股劲地向上冲击，冲击！结果，虽然倒下了不少战友，但是他们奋不顾身的英雄气势终于吓得敌人惊-魂失措，连枪也打不准了。红军战士一片声叫喊：“放下武器！缴枪不杀！”敌人纷纷下跪举枪投降。红军战士们开始的时候还缴了几支枪，后来觉得带不了，便都将枪一把抢过来，往岩下扔去，就算解除了敌人的武装。
周为民一直冲在前面，他有驳壳枪，可以很灵活地开枪射击反抗的敌人。眼看着就要越过最后的几名敌人了，周为民再一声大叫：“放下武器！缴枪不杀！”拔腿就要扑向那最后的几个敌人。谁知道一块岩石后面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腿，一个牛高马大的土匪压到了他的身上，一手按住他的颈子，一手举起了匕首。周为民以一只手去撑显然力不从心，眼看那刀尖离自己的胸膛越来越近，心中连叫完了完了。当那匕首扎进了 周为民的胸膛的瞬间，他的另一只手挣扎中摸到了敌人两胯间的睾丸，急中生智地用力给他一捏，痛得敌人失声大叫，倒在了地上。 周为民虽然胸中刀锋，也还有余力，反扑到敌人身上，用两只手掐紧敌人的喉咙。敌人挣扎了几下，终于瘫软断了气。
刚才还在石梯上负隅顽抗的敌人有的被打死了，有的被俘放走了，有的自己逃散了，红军战士们也全都冲到了梯子岩的顶端去了，谁也没有发现岩石后面奄奄一息的小分队队长周为民。 周为民知道自己不行了，因为插进自己胸膛的匕首使他在流着大量的血。致命的伤害已经使他进入弥留阶段，不过他的思维还极为清晰，象拉洋片似地想起了自己过去的一切……
在周为民一生的回忆中，最甜蜜的莫过于在瑞金中华苏维埃中央大礼堂的集体婚礼了。明亮的汽灯下，三十多对新人中，有一半多新郎是红军指战员，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说不尽的幸福和欢乐。当时担任中华苏维埃委员会委员的毛泽东主持了他们的婚礼。周为民清楚地记得，毛泽东走到了他的面前，笑吟吟地捏住了他的手，用明显的湖南话说：“你就是第一次反围剿的战斗英雄周为民。好名字呀，为民，为了人民的利益义无返顾、勇于牺牲。不过人民也没有忘记你，人民中最优秀的女人现在就成了你的妻子呀。”毛泽东幽默的话引起了人们的哄堂大笑。那笑声似乎还响彻在耳畔。
周为民的家乡在河南商丘。商丘给他的是饥饿和贫困的记忆。他们家租种地主家的三十亩地，除了黄河水时有泛滥淹没了禾苗外，更严重的是那都是些盐碱地，玉米高粱长不多高就都枯萎了，有的勉强出穗也产不出多少粮食，交出了东家的租债也就所剩无几了。全家实在活不下去， 周为民就跟着父母亲逃荒要饭，在四方流浪的过程中父母亲都先后染病死了。 十七岁的周为民走投无路中遇到了朱德的军队招募新兵，他就当了兵。“八一”南昌起义使他和许多同样从苦难中走出来的弟兄看清了自己前途和责任。后来，朱德同志带领八一南昌起义的残部上了井冈山，同毛泽东同志领导的秋收起义残部会合，建立起中华苏维埃政权，迎来了工农革命的新时期。后来，在粉碎敌人几次对中央苏区围剿的战役中，周为民屡建功勋，从战士升为了连指导员，他那任村妇女主任的妻子王小梅也为他生了个儿子。不幸的是中央出现了排斥毛泽东军事路线的错误，第五次反围剿战争失败了，红军被迫放弃了中央苏区，开始了坚苦卓绝的长征……
啊，更难忘妻子王小梅抱着两岁的儿子送行的场景。儿子挥舞着胖都都的小手，用那甜滋滋的童声嚷道：“爸爸爸爸，回家家啊！”妻子则流着泪道：“我等着你……”其实，他更担心的还是妻子的处境，红军干部的家属，在白军和地主还乡团的清算下是不会有好日子过的。妻子很可能会被迫与其他民兵一起上山打游击，那就更加危险了。不过在此之前，周为民都相信他和妻子会有相会的一天，而且那一定是在全中国得到了解放的一天。然而此时此地胸口上被插进的这一刀宣告了他那个美好愿望的破灭。他不甘心呀！泪水情不自禁地流出了眼眶……一阵巨大的悲痛使他眩晕了，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就在他失去知觉的那一瞬间，又仿佛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喊声：“队长在这里！”但是他再也不知道后面的事情了……
三
当小分队冲上梯子岩岩口制高点的时候，副队长伍志强才发现队长周为民没有上来，清点一下人员之后，又才发现还有七个队员没有上来。那就是说，周为民和那七个队员都倒在了冲锋的路上了。伍志强安排队员们在制高点上构筑阵地，架设机枪，明确了岗哨，叫其余队员抓紧时间休息，自己就带着卫生员林丽和几个战士下岩去找寻周为民和其他队员。
“队长在这里！”林丽最先发现了躺在地上的周为民，高声招呼，“老伍，周队长在这里！”
伍志强快几步赶过去，见周为民已经牺牲了，只得为他理好军帽和领扣，为他合上了双眼，同林丽一起脱帽默哀片刻，然后取下周为 民身上的驳壳枪和弹夹。——为了打败敌人，让宝贵的枪支弹药继续发挥作用。
倒在石梯上的七个队员中只有一个重伤活下来了，其余的六个也都牺牲了。
伍志强叫战士们拿两个将重伤 的战友半背半抬地弄到阵地上，另外的战士则把阵亡战友的枪支弹药以及败退敌人的枪支弹药都收集起来背回到阵地上去。
他们还抓到了一个受伤的俘虏，询问之下才知道，这批敌人是猫场镇的地主民团，当红军开进猫场镇的时候躲到了镇外，后来接到上峰的命令，先行一步想去占领梯子岩的制高点。而在梯子岩制高点的南面和北面也还有国民党正规军和其他地主民团土匪武装正在迂回爬山，目标也是要占领梯子岩的制高点。
“好悬！”伍志强吐了一下舌头，“如果再晚了一步，或者行动不坚决，全军团就真完了！”
该做的都做了，伍志强将队员们招呼到一块，说：“我们总算占据了梯子岩的制高点了。但是为了这个胜利，我们的周为民队长以及六个战友献出了宝贵的鲜血和生命。现在还不是悼念他们的时候，因为对我们已经踞守的这个地方，敌人也知道它的重要价值，一定会纠集更多的人马来攻占这里。他们很可能会从好几个方向来，可能会有几十倍于我们的兵力优势，所以战斗还刚刚开始，严酷的考验还在后面。但是我们也要看到自己的优势：我们占据了制高点，我们以逸待劳，我们是九军团中精华的精华，我们还有足够的枪支弹药。所以，应该有理由相信，我们二十三个人，一定能够击溃几十倍敌人的进攻！大家有决心没有？”
“有！”队员们放声齐吼，吓得草灌丛中的山雀“扑腾腾”飞了一串。
“有必胜的信心没有？”伍志强再问一句。
“有！”队员们的吼声更大了。
“各就各位！”伍志强下令，“注意监视敌人，一旦打响了就要注意节省弹药，尽量做到每枪都打中一个敌人。”
伍志强再度巡视了阵地一遍，心里觉得满意，坐到一块突出的山石上，一面裹着叶子烟，一面打量着如浪的群山。他的军帽摘放在旁边，露出了已经花白了的头发，黝黑的脸膛上深刻着几道皱纹，乍一看，与其说是一名身负重责的红军军官，不如说是一个忙活了一天刚歇下的老农民。事实上伍志强原先就是江西省兴国县的一个农民，一个种庄稼的能手。当年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建立，使象伍志强一样的众多贫苦农民分到了土地。他曾经打算好好地种庄稼，和婆娘儿女一起过上和和美美的小日子。但是，蒋介石国民党不容许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存在，对以瑞金为都城的中央苏区发动了一次比一次更大规模的围剿。为了保卫胜利成果，伍志强参加了红军，并且从战士升班长再升排长、副连长。由于他做事稳沉，作战勇敢，在九军团缩编时进入教导大队后，又被选进了应急小分队，并受命为副队长。他已经四十岁了，是小分队的老大哥，队员们没有叫他副队长，都叫他老伍。他与周为民原先不是一个单位的，不太熟，只是来到小分队后才密切共事。不过，从平时的谈吐和处事，他认识到周为民的确是个有本事的好带头人，一定能够带领大家完成好军团首长交给的任何任务，为了共同的荣誉，自己应该尽到自己最大的努力辅助周为民。可是他万万想不到，执行这次任务伊始周为民就倒在了冲锋路上了。他难以接受这个已经发生的事实。不过他在接替主要责任时也很清楚应该怎么办，因为小分队早就作过了思想准备：在执行任务中，一旦队长出列，副队长站出来带队，副队长再出列，一组长再站出来带队，依次就是二组长……总之，小分队有铁的纪律和周密的安排，战斗到最后一个人也要从容杀敌。
伍志强裹好了烟卷，塞进了随身带的烟斗里，取火石打火点燃了，美滋滋地咂了几口，站起身子想观察一下，一梭子机枪子弹突然贴着他的头皮穿过。他急忙俯下身子，判明是南面的坡地上射过来的机枪子弹。而队员们也都发现了敌人的进攻方向，也都作好了战斗准备。“是的，不用多讲写什么，”伍志强想，“战士们都知道应该怎么办的。”
敌人的推进很迅速，已经来到百步左右的地方。一个国民党军官模样的人露出了半个身子，用一个喊话筒喊道：“山上的红军弟兄们听好，国军知道你们人数很少，一个冲锋就可以把你们拿下。缴枪投降吧，投降过来……”这时候，伍志强用手点了身边的一个名叫杨虎的战士。那战士扣动了步枪板机，一枪就将那喊话的国民党军官给击毙了。
敌人的回应是密集的射击，象刮风一般的作响。黑压压的一大片敌人就明显地暴露在陡峭的南坡上，边向上爬边开枪射击。红军冷静得象不存在似的。敌人已经进到五十来步的距离时，伍志强喊一声：“打！”小分队的两挺机枪和五支冲锋枪便是一顿猛烈扫射，敌人就象倒草把一样的被打倒了。
然而敌人并没有停止进攻，从倒下的人后面又冲上来一批，其势头似乎比第一波攻击还要猛烈。伍志强再喊声：“步枪！”在小分队的两挺机枪和五支冲锋枪猛烈扫射的同时，用步枪的战士却是冷静地瞄准一枪一个地将敌人撂倒。伍志强一边用手枪打最近的敌人，一边提醒战士们：“瞄准，瞄准，瞄准！”对射中伍志强发现有的队员被打倒了，可是即使在身边的人也不管他，依然专心致志地射击，唯有那身材苗条的卫生员林丽爬上跳下地给负了伤的队员一一包扎。
战斗只进行了十多分钟，可是伍志强觉得象一天那么漫长。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一股劲地叫喊着指挥队员们瞄准开枪射击。
结果，红军凭据着优势地形以优势火力打得敌人再也攻不上来了。可是伍志强感觉到敌人并没有退走，而是埋头躲着，在等着一个什么机会。
伍志强的感觉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北面更陡峭的坡面上又有一大片敌人爬了上来，一边爬一边打枪一边呐喊：“冲啊！冲啊——”
“第二小组过来！”伍志强命令道。便有八个队员转过了身子面向北坡，有一挺机枪、三支冲锋枪和四支步枪。伍志强对大家摆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直到敌人也来到了五十来步远的时候，才一声令下：“打”机枪和冲锋枪的扫射加上步枪的瞄准点射又给北坡攻上来的敌人织成了一道死亡之墙。但是敌人也没有就此后退，隐蔽着与红军对射。而南坡的敌人分明知道北坡的敌人也在进攻，也配合着开始了新一波的攻击。红军小分队两面受敌，还有了减员，但是大家都豁出去了，什么都不再想，一如既往地射击，射击，依然将两面的敌人挡在了五十步内外。
突然，一发迫击炮弹落在第二组机枪手张从富的身上爆炸了。乘机枪哑了的片刻，北坡的敌人一下了冒出了十多个，边跑边气势凶凶的叫喊：“冲啊！冲啊！”伍志强从牺牲了的张从富身边拾起机枪，站起身子，扣住扳机不放，弹雨直往敌人身上倾泻，又把那些敌人给打倒了。这时候又一发迫击炮弹落了下来，弹片击中了伍志强的手臂，血流如注。他将倒未倒之际，连声叫喊：“扔！快扔！”队员们是早就受了安排的，听了命令，一齐扔出了事先就打开了盖的手榴弹，猛烈的爆炸使敌人再也支持不下去，接二连三地滚下了斜坡。
与此同时，第一组的队员们也扔出了手榴弹，也把从南坡进攻的敌人给击退了。
战场又恢复了暂时的平静。伍志强让林丽为他包扎了伤口，才来清点自己的队员。结果，全队只剩下了包括轻伤员在内可以继续参加战斗的队员12人，不能够作战的重伤员3人，其余的15人包括队长周为民在内都为了全军团的安危牺牲在这个制高点了。
“队长,有情况！”一个年轻战士紧几步跑来报告，“南坡和北坡都增加了很多敌人！”
伍志强听了，顾不得此时正被伤臂折磨的痛苦，随那名战士登高往两面张望，果然是两边都有敌军增援，而且很快就会对他们坚守的这个制高点发动更大规模的进攻，毫无疑问，自己的这12个人是很难抵御住的；自己死不足惜，可怕的是丢掉了这个制高点也就丢掉了整个军团的生命！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结局，怎么办呢？伍志强对那个战士说：“杨虎，你赶快从梯子岩下去，找到我们栓在底下的马，快马加鞭去向军团首长报告这里的危急情况，请首长无论如何都要尽快增援！”
“是！”那名叫杨虎的战士转身下了岩。
“同志们！我们的最后时刻恐怕就要到了。”伍志强对围在自己身边的10名还可以战斗的队员说：“我已经派杨虎去请求军团首长增援了。援军很快就会赶来，如果敌人在援军赶来之前发动进攻，我们也要坚决勇敢地与敌拼杀，哪怕是打剩下最后的一个人，也绝不允许阵地的丢失！大家有决心没有？”
“有！”众人异口同声吼道。
“那就都做好准备吧。”
所谓准备，就是简单地构筑工事，收集可能收集得到的弹药，将手榴弹都拧开盖子排在阵地前沿，为了防备最危难时刻的出现，还收集了许多可以扔出砸人的石块。
“老伍，靳天才请你去他那里一下。”卫生员林丽为伍志强的伤臂作了再处理后说。
靳天才是个新战士，刚才激烈战斗中几乎牺牲的重伤员。对他的请求自然要满足，伍志强便随林丽去见他。
四
靳天才躺在一快岩石的后面，肚子上中了枪弹，流的血不但已经将衣裤染红了，还将他睡的岩石也染红了一片。他似乎要死了，呼出的气比吸进的气多，见伍志强来看他了，露出了一丝几乎觉察不到的笑容，说：“老伍，我和林丽参加军团才十多天的时间，但是这十多天已经相当于整个的一生了。现在我只想请你老哥在我去后，继续为我照顾好林丽，因为林丽不但是我的未婚妻，还是我们中共毕节支部书记林青的妹妹。”
“是吗？”伍志强转问林丽，“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层关系呢。”
林丽说：“林青原名李远芳，我是他的堂妹，原名李远秀。后来他在重庆读书的时候改名为林青。我是在参加毕节草原艺术研究社后才跟着堂哥改名为林丽的。”
“啊，原来如此。”伍志强说，“不过 靳天才你也别再想那么多，再坚持一会，军团医院的赵大夫就来了。他会将你医好的。”
“我不敢奢望还会医好。我还有件事情想托付老伍哥和林丽。我今年二十三岁了，除了在参加红军的十天以外就没有做出过什么成绩，只写了几十首诗，我把它誊抄了一本，想请你们收藏好，将来全国解放后，能够给我印成书，我在九泉之下也 就很高兴了。林丽，诗稿就在我的皮包里，你是读过的，老伍哥没有读过，请你摸出来给老伍哥看一眼。”
那是一本手抄的诗集。封面赫然写着书名：“爱林集”。题签诗为：
想吸取人间所有的爱
塑一块爱的丰碑
谁知道吸取太难
重塑也很不易
而你的出现，
不用再吸取和重塑
凭着我们的心心相印
已经建起了爱的丰碑
林丽：“这是我们在毕节草原艺术研究社认识以后，他为我写的诗。不知道艺术价值有多高，但是诗集中所表现出来的感情是真诚的，往往令我的心跳动不已。”
伍志强：“我是个大老粗，不懂什么诗。不过我想你们写的必定是好的。天才你放心，只要我能够活到全国解放的时候，啊不，即使我今后倒在了前进的路上，我也会交代给战友们，一定要给你把这本诗集印出来，让天下的后来人都知道，这是我们一个红军战士用生命写出来的东西。”
靳天才点了点头，脸上又露出了一丝难以觉察出来的笑容。
林丽捏住了靳天才的手，将脸贴住靳天才的脸，任自己的眼泪不断地流淌在靳天才的脸上，喃喃地说：“天才，你对我的爱情比天高比海深，我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我会把你我爱情结晶的这本诗集出版出来的……”
弥留的靳天才的脸上放出了光辉，说：“我可惜没有写出一首歌颂革命斗争生活的好诗，只有兴趣给你写这些爱情诗。真可惜……”
林丽：“不，天才，你已经用自己最宝贵的鲜血和生命写出了一首歌颂革命斗争生活的最美好的诗。”
伍志强：“是的。我们红军战士的鲜血将岩石也染红了，这就是最美好的诗。”
“那我真的死而无憾了。” 靳天才说完这句话，闭上了双眼，似乎要平静地离去了。 可是当伍志强将要脱帽悼念时，他又睁开了眼睛，以更微弱但是还清楚的声音说，“还有一首诗，是刚才想好的。丽，你从我的衣袋里掏笔和纸记一下，这还是为你写的。标题：“‘风中的百合花’。”林丽按照他的吩咐办了。他又喘息了一阵，才吟道：
你是一朵无比可爱的百合花
洁白素净，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你本可在养尊处优的环境里生活
在大庭广众的赞赏声里领受快慰
然而，你毅然走向了暴风雨，
为了大地更加美好的明天
充分发挥青春和生命的潜能
在残酷的暴风雨中体现出灿烂人生……
靳天才停住了，林丽和 伍志强以为他是在作第二段前的停顿，可是等了太多的时间还是没有听到他继续念，凑近看时，靳天才已经停止了呼吸。
“天才！”林丽大哭了一声，伏在靳天才的身上呜呜咽咽地一顿长哭。
林丽是在堂哥林青的影响下参加毕节草原艺术研究社的。毕节草原艺术研究社是中共毕节支部的外围组织，由200多名进步师生和其他青年构成，公开的活动是进行音乐、戏剧和美术的研究和培训，实际上还由林青、缪正元、秦天真等共产党员为大家灌输共产主义理想，提倡健康向上的学习态度。林青曾经明确地要求加入草原社的人首先要学会唱《国际歌》，鲜明地指出：“歌咏不唱靡靡之音，演戏要演有进步意义的戏，绘画要绘刚强的人，文学要写劳苦大众。”宣布“草原社要走出‘象牙之塔’，面向劳苦大众，以宣传教育广大群众为目的，不走单纯研究文学的死胡同。”以此作为草原社的活动准则。在这样一个充满进步和正义气氛的组织里，林丽和十多个同学的思想有了很大的进步和成熟，纷纷写了入党申请书。毕节支部正在对这些入党积极分子考察期间，传来了中国工农红军长征到了黔西北的消息，有几个入党积极分子就要求去参加红军，其中就包括了林丽和他的恋人靳天才。
22岁的靳天才是草原社中最漂亮的男生。他身材高挑，面庞周正，一对浓眉下目光闪烁。他是中学的语文教师。他参加草原社本来仅仅是出于对文学艺术的爱好，但是到了草原社后的遭遇使他终于走上了革命之路。在草原社，他遇到了有“毕节之花”美称的林丽，见到了林丽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而且就下决心要追上她。他相信凭自己的人材和文化，以及从事商业生意家庭的富裕，一定会赢得林丽的青睐。在相当一段时期里，他每天都为她写诗，一连写了几十首，充分表现了他的一往情深。
林丽也是22岁。她身材苗条，有着细腻洁白的皮肤，能歌善舞，是舞台上的佼佼者。她是县医院的护士，从小就受堂哥林青的影响，逐渐有了为共产主义事业献身的人生观。她非常清楚靳天才对他的真情，迟迟没有答应的原因是她希望自己未来的爱人是与她具有同样理想的人 。直到了这么一天，在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两人在一起散步的时候，林丽对靳天才说：“我知道你的心意，不过目前有一个考验你的机会，听我哥说，中国工农红军已经来到了大定，正在向毕节挺进。我想去参加红军，用我的行动去实践我的理想。如果你真的爱我的话，你也应该爱我的事业，那就同我去参加红军吧，让我们的爱情在血与火的考验中更加灿烂辉煌。”
爱情的魅力排除了思想上的一切犹豫和徘徊，靳天才终于同林丽以及其他几个青年人一起参加到了红军部队。
军团建立应急小分队了，需要一名卫生员。林丽争取到了参加进去的机会。靳天才无法忍受与未婚妻分离的痛苦，积极向军团首长要求也到小分队去。军团首长理解年轻恋人们的心性，也就同意了靳天才的要求……
伍志强旁观着林丽长哭，心想，象靳天才这样有文化的年轻战士死去了，自然比没有文化的一般战士可惜得多，但是敌人的子弹是不长眼睛的，只要是来到了革命军队的大家庭，只要是上了战场，有文化没文化都一样是战士，都有同样的立功机会和不幸牺牲的可能。将来的胜利就是千百万烈士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啊！“不过，”他想，“若干年后，这里应该 竖立一块纪念碑，刻上在梯子岩牺牲的战士的名字，让子孙后代知道他们的幸福来之不易。”
正在这个时候，有队员喊：“敌人上来了！”
伍志强急忙回到阵地上，起眼一看，南北两面的敌人果然都在向这个制高点爬来了。
五
红军战士杨虎从梯子岩下来，见小分队从猫场镇骑来的战马还栓着几匹，便骑了一匹，往猫场镇方向狂奔疾驰。他圆圆的脸上还挂着童真的稚气，帽子在匆忙的飞奔中掉了，额头凸起，显示出了苗族人的特征。他肩背步枪，腰挂一张苗族人独有的小弩和箭筒。他在梯子岩至猫场镇的山道上走不多远，就遇到了军团直属机关的人员和几十匹驮马在山道上匆匆忙忙地奔走。杨虎对带队的后勤部主任说：“报告主任，梯子岩请求增援！”
后勤主任：“我们这不是来了吗？”
“不行！”杨虎说，“一是你们爬得太慢，二是你们也没有几个战斗人员。那岩头上可是万分紧急了呢！”
“那你快往后面去，军团首长正在指挥部队阻挡各方面的敌人呢。”
杨虎这才注意到前、左、右几方面都响着时紧时缓的枪声，不时还有迫击炮弹着地炸响的声音，便继续沿山路奔驰。
杨虎终于找到了军团首长，报告了梯子岩制高点上的紧急情况。
军团首长说：“哎，这可不得了啦！这里是几倍于我的敌人攻势猛烈，所有部队都被敌人粘住了。你们那里又是千万丢不得的。这样吧，参谋长！”
“到！”五大三粗的参谋长应声道。
“你带警卫连速速增援梯子岩，所有马匹都归你无条件调用，带足弹药，特别是手榴弹要多带。记住，万一梯子岩已经失守，你也要不惜一切代价给我夺回来！”
“是！放心，有我在就有梯子岩在！”参谋长斩钉截铁地说。
恰在这个时候，一发迫击炮弹在二十多步远处爆炸了。“卧倒！”参谋长一下子把军团首长按倒在地上。又一发迫击炮弹随之又在这一群人中间爆炸了，军团首长和参谋长都躲了过去，却把周围几个参谋和警卫员给炸倒了。
战友们的鲜血溅到了杨虎的身上，激起了他心中的万丈怒火，他对参谋长说：“首长你们先走，等我打了他的小炮再来赶你们。”话没有说完他就纵马爬上了路边的一座小山头，放眼发现了远处敌人的迫击炮阵地，便跃下马背，倚靠着一块山石，摘下步枪，三点一线瞄准了炮手，一扣扳机，那炮手正双手拿着炮弹欲往炮筒里放，突然扔了炮弹，双手一扬，一个踉跄就栽倒在地上了。周围的敌人先是一下子全部跳开，接着又都东张西望地寻找着打枪人的身影。
杨虎也不着急，一动不动地隐蔽在山石草棵间。他看见一个当官模样的人挥手跺脚，指挥一个敌兵拿起炮弹又要往炮筒里放，便略微瞄准又开了一枪，那个敌兵就同他的前任一样去见阎王爷了。
这一下敌军阵上就发现杨虎了，机枪步枪刮风一般齐向他所在的地方扫射。岂知这杨虎本性机警，早已经转移到另外一个山头上，继续用冷枪制止着敌人的迫击炮的轰击。
减少了敌人炮火的威胁，红军有效地顶住了敌人从东、南、北三个方面的进攻，加快了向梯子岩转移的步伐。军团首长说：“一支步枪压倒几门迫击炮，只有我们红军战士做得出来。这个杨虎真是员 虎将。他是哪里人呀？”
随在军团首长身边的一个团长说：“杨虎是大定人，几天前才参加红军。”
“什么？”军团首长不无怀疑，“他怎么会有那么好的枪法呢？”
“他是大定县八堡六寨的苗族同胞。从小就跟着大人打猎。没有用过步枪，却有百发百中的枪法。说起来我们谁也不相信。”
“不信也得信。”另一个红军干部说，“革命不分先后，本事也不分先后呢！”
“说得对，” 那位团长说，“小分队之所以补上了他，看中的也就是他的枪法。”
军团首长说：“我们红军的人来自五湖四海，也就有着五湖四海的本事。对杨虎这样的好战士，更要注意培养和使用。”
此时，杨虎见自己的部队已经初步摆脱了三面敌人的围攻，想起了梯子岩才是自己的战斗岗位，便急忙又弄了条战马骑上，快马加鞭地沿着大道往西奔驰。他的心情很舒畅，刚才自己的冷枪基本上都做到了弹无虚发，至少打死了六名敌人炮手，使三门迫击炮中止了对红军部队的轰击，为全军团的胜利转移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苗族青年，他有着比同龄人高超的射术——这里说的射术，指的是用枪射击和用弓弩射箭。在这两方面杨虎都有顶尖的技艺。今天是他的射击技艺的超水平发挥，而且发挥得也出乎自己的想象，因为他参加红军以前还从来没有用过步枪，他用熟了的是火枪，一种用黑火药和铁砂子混合后装一枪打一枪的土枪。不过他并不因为装备落后而不下练习功夫。他甚至创造了一种只用一粒“铁子”配合的枪药，比一般枪药射程远、威力大，称之为“单针”，而他在无数次的练习中还真练成了百发百中的本事。红军几天前经过八堡六寨，为贫穷的苗胞镇压了残酷剥削和欺压他们的恶霸地主，把没收的粮食和财产分给了大家。红军还向苗胞们讲解共产党的宗旨和对少数民族的政策，使苗胞们认识到红军是自己的队伍。于是就有十多个苗族青年参加了红军，其中就有杨虎。
杨虎入伍的第一天，在考察新兵时用步枪试射一枪就打中了靶心，将全场的新兵老兵都全给惊呆了。组织考察的红军干部怀疑是偶然，叫杨虎又打了一枪，还是正中靶心，又再打了五枪，又无一不是正中靶心。这就已经充分证明了杨虎是人世间绝无仅有的神枪手了。正好应急小分队需要补充这方面的人员，杨虎就被选中了。
不过此时杨虎仅仅是有些心情舒畅而已，他不得不扬鞭催马直奔梯子岩，因为那里是他的岗位，在那里，有十多个战友已经倒下了，还有十多个战友也许已经在同十倍以上的敌人浴血奋战呢！军团参谋长带的警卫连的驰援会不会太晚了呢？首长说了，万一梯子岩已经失守，参谋长也要不惜一切代价地夺回来，杨虎呀杨虎，怎能不赶紧奔去啊……突然，侧方打来一梭子弹，击中了了杨虎。杨虎一下子就翻落马下了。
枪弹击中了杨虎的腹部，血流如注，但还没有咽气，他分明地看见了有几个敌兵正向他走来。步枪已经在翻落马下的时候掉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他只得取下随身的小弩和箭筒，悄悄地作好了准备。
几个敌人边走边交谈——
“团长叫我们追杀这小子，总算办成了。”
“这小子也真是罪有应得。他用一杆步枪硬是打了我们的六个炮手。”
“我就用这马刀砍他成八大块！”
“……”
近了，近了，瘫倒在草丛中的杨虎在挣扎中还是作好了瞄准，扣动小弩上的扳机，一支弩箭飞扎进了为首敌兵的咽喉。众敌兵一时惊惶失措，杨虎早又发出一支弩箭，又射杀了一名敌兵。
剩余的几个敌兵对着杨虎一齐开枪射击，近前来时，只见杨虎已经咽气，带着稚气的圆脸上竟然有着满意的笑容。
六
敌人又一次的进攻猛烈得无以复加。先是从南坡和北坡同时进行迫击炮的轰击，将制高点炸得弹片与石块横飞，硝烟与尘土弥漫，那不多的几株小树也都被咂剥得皮开肉绽。
幸好制高点上有一条石缝，小分队的队员们连同伤号都躲进石缝里，躲过了这场致命的轰击。但也正是这一躲避，当炮声停止的时候两面的敌人都已经爬到了阵地前沿。乍一碰面就已是不到十步的距离了。副队长伍志强根本没有来得及发出号令，所有的队员就都向敌人猛烈开火了。要知道，敌人手中的也不是烧火棍，而是能够给人以死亡的真枪实弹。两军相逢勇者胜，你不消灭敌人，敌人就要消灭你！因此战士们没有丝毫的犹豫，什么都不再想，也不再顾惜子弹，机枪冲锋枪就一股劲地向敌人身上倾泻。步枪不好用在这样的紧急时刻，使用步枪的队员就扔手榴弹。于是，小分队居高临下、以逸待劳，又有较强的火力，才又将两面的敌人都给打得滚了下去。
这场短兵相接的战斗持续了不过五分钟左右，其激烈程度却不亚于千军万马的大战役。小分队的人员都体现出了高度的自觉性，将生命的潜能发挥到了极致。所以能够以极少的战士击退几十倍敌人的进攻。
击退了敌人，伍志强才来清点人数。结果，小分队又牺牲了四个人，重伤了两个人。其余五个人包括他自己也都有不同程度的轻伤。剩下可以继续战斗的人是：副队长伍志强、一组长刘义全、卫生员林丽和战士金文江、王建祥。“如果再来一次进攻，这点人无论如何都抵抗不了啦。”伍志强想，“必须作最坏的打算。”便要几个部下一起将所有的手榴弹集中起来，打开盖子，和两挺机枪和五支冲锋枪一起都摆成环形，随时都可以提起来就打。一切该准备的都准备了，伍志强又对战友们说，“同志们！前面的战友已经以生命和鲜血为代价保卫了这个制高点，我们剩下的几个人也只能是继续以生命和鲜血为代价保卫了这个制高点。我们一定要与阵地共存亡。而且，我们多坚持一分钟，就增加了一分援军到来的希望。大家还要注意尽量保存自己、消灭敌人！”
伍志强讲到这里时，敌人又打炮了。几个人又退到了石缝里躲炮。石缝里恰好可以俯视梯子岩的来路。伍志强发现来路上已经有了一支红军部队正在石梯上攀登。他心里“格登”一下兴奋起来。回眼看了战友们一眼，想讲些什么，却见大家同他一样兴奋，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敌人的炮火消停了。阵地前却响彻了一片敌人的嗷叫声。伍志强等人冲到阵地上，敌人又已近在咫尺了。又是一场比刚才那一波更为激烈和残酷的对射，小分队虽然占据着地形优势，毕竟人数少得太多，而人少了自然两面受敌应接不暇。对射中又牺牲了三个人。最后只剩下伍志强和林丽两个人了。而且最要命的是所有的子弹都已经打光，手榴弹也几乎扔光——说几乎，是因为伍志强还留有三颗手榴弹，以备最后时刻的需要。
敌人已经看出了对方没有了子弹。当官的一挥手，全都停止了射击和进攻，对他俩形成了南、西、北三面的半包围——他们背靠的东面就是梯子岩，全军团的生命线！
一个敌军军官近前来说：“我只消下个命令，乱枪就会把你们打死。不过我想在这最后时刻网开一面，给你们两个人放生。投降吧，大的是哥小的是妹！”
伍志强心想这可是个拖延时间的好机会，便站起身子，对数步之遥的白军军官说：“要我们投降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先说我们投降后准备乍个处置我们？”
“我分开来说，”敌军军官说，“你老兄看得出来是员虎将，我准备呈请上峰委你当我的团副，前程自然是一片锦绣。”
伍志强：“这个我倒还不敢想，只要让我平平安安地回家去种地就好了。”
“至于这个妹子嘛，”白军军官色迷迷地打量着林丽，“我看还很有些水色，我们师长正要找个文武双全色艺俱佳的营职女秘书，这个妹子更是有福气的了！”
林丽听他这样一说，又气又羞，满脸涨得晕红，想说句什么斥责的话却又说不出来。
那敌军军官看得笑了：“看你那个小样，连我都爱啊！”
众敌兵全都笑了起来。
敌军军官：“好，别耽搁时间了，答不答应？给你们数，一、二……”
伍志强：“好，我们同倒是同意，从心中同意，只是，有一个朋友他不允许我们同意。”
敌军军官：“谁？”
伍志强：“这个朋友你是认得的。”
敌军军官：“究竟是谁？”
伍志强：“他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时迟，那时快！ 伍志强早已经从地上拣起集束在一起的三颗手榴弹，随手都给拉了导火绳，那 导火绳便“滋滋滋”地冒出了火花。林丽此时也本能地一手半搂着伍志强的腰，一手也搭在了手榴弹上。——若是当时能够拍下一张相片的话，便是一张气壮山河的英雄组合照！
所有的敌人全给吓住了，勿须 敌军军官再下命令，都不约而同争先恐后地往后退，前面的推后面的，后面的推更后面的，稀里哗啦一片声滚下了两边坡面。
原本抱定决心与敌人同归于尽的伍志强灵机一动，用另一只手碰开林丽，大叫一声：“趴下！”将那团集束手榴弹往敌军最多的南坡扔去。那束手榴弹在将要着地的时候爆炸了，又击倒了一大片敌人。不巧的是有一块弹片飞嵌到了伍志强的腰上，也把他给击倒了。
“老伍！”林丽扑向了伍志强，正要撕肝裂肺地哭一场，却见敌人又都从两边爬上来了。她抹了一下眼泪，一手抓了一块石头，瞪着一双大眼睛，准备与敌人作最后的搏斗。恰在这时，一声嘹亮的冲锋号在身后响起，军团参谋长亲自率领的增援部队到了。增援部队一个冲锋，把将要占领阵地的敌军打了下去。
尾 声
两个小时后，中国工农红军九军团的六千多人马全部通过梯子岩胜利突围了。在岩口制高点上设置的临时手术室里，军团首长目睹了外科大夫为应急小分队副队长伍志强做腰部取弹手术。又在属员们的陪同下参加了包括队长周为民在内的烈士们的葬礼。葬礼上打了二十八枪，悼念在这岩口制高点上为人民的解放事业而牺牲了的二十八位烈士。
“我们走吧，”军团参谋长对久久站立不动的军团首长说，“部队都走远了，我们也走吧。”
军团首长点了点头，弛马上了路，依然频频回顾梯子岩岩口的制高点。
残阳如血，艳丽了气势磅礴的高原。
这么好的沙发，俺就当仁不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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